教育｜从复旦校友亿元捐赠看“文科无用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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刘远举：市场经济40年，很多中国人对生产的认知，还停留在理工科、工程师、工人、工厂上。

刘远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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近日，复旦校友光线传媒董事长王长田，在复旦校庆发言时说了一句：我永远以复旦文科生为傲，引发掌声雷动。这掌声里估计有复旦文科生的情绪。现在大家都觉得文科无用。特朗普也说，白宫要水管工，电工，不要金融，虽然他一家子也没当过电工。

再往前，就在天几天，一位匿名的复旦校友向复旦捐赠1亿元，支持复旦哲学学科发展。在我看来，在这个鄙视文科的时代，这位匿名的复旦校友，相比当下那些，在老百姓热议的范围内发力，看重眼下名的企业家，更具有一种长远的社会责任感。虽然他的钱投向了哲学这种看起来虚无缥缈的事情上，但在这背后，他的关切所在，是中国社会的长远发展，关心的是中国人如何生存得更有尊严。

文科真的太多吗？其实，中国的理工科比例，本来就比其他国家高很多。

1952年6月，随着国民经济的恢复，为培养更多工业建设所需要的专业人才，实现工业化，中国大规模调整了全国高校的院系设置，把中华民国时期效仿英式、美式构建的高校体系改造成效仿苏联式的高校体系，同时，大力增加理工科比例。

中国文科生在校比例开始不断下降，由1949年33.1%下降到1962年的6.8%。与此同时，工科学生在校比例不断上升，由1949年26.2%上升到1965年的43.8%，然后逐渐上升到70%左右，直到改革开放。

这一时期，中国社会有这样一个共识：学好数理化，走遍天下都不怕。学生选专业，都偏重理工科，学文科的人很少，有些学科，像经济学、社会学根本就没有。

到了改革开放后，特别是扩招后，文科逐渐开始上升。扩招前的1997年，文科所占比例为31.2%，理科占68.8%。到了2021年，文科占比进一步增加到51.9%，理科下降为48.1%，文科占比已经超过理科。

研究生阶段，1996年文科毕业生占比为30.9%，理工农医占68.6%；2006年这一比例变化为文科42.3%，理工农医56.7%。

这种调整是因为中国产业结构发生了变化。

2012年，我国第三产业规模超过第二产业，成为推动国民经济发展的主导产业，三次产业结构实现“二三一”向“三二一”的历史性转变，三次产业比例调整为9.1∶45.4∶45.5。到了2022年，这一趋势更加明显，第一、二、三次产业占比分别为7.3%、39.9%和52.8%。社会服务业占GDP比重的增加，就业市场对文科专业人才需求增加，自然会影响到学校的学科构成。

但即便如此，从中国的文理科比例看，中国理工科占比高于美国、德国、英国的39%-40%，高于法国的35%。在过去20年里，中国培养了6000万工程师，是全世界拥有工程师最多的国家，仅工程师数量就接近法国总人口了。根据美国《科学与工程指标2016》，2013年美国科学家工程师总量为2110万人。

所以，中国理工科学生比例下降，本身未必就是一个问题，而是回归常态。其实，某种程度上来看，文科不断增加的时期，从改革开放开始，加入WTO之后，正是中国经济、技术爆发式发展的时期。

中国社会一直有一个认识上的误区，那就是文科专业性不强，不参与财富创造。这种认识是错误的。文科是富含技术性的，它构建了生产的基础，使得生产和消费得以进行，而且，文科直接参与财富的创造。

理工科的门槛的确高一些，学过就学过，没学过，就干不了。而文科，似乎每个人都能糊弄一下。不过，且不说艺术、设计、法律、会计这些文科技术性非常强。而正是这些专业，构建了市场的基础，使得生产可以顺利进行。即便那些营销、传播，看起来人人都可以干的岗位，但只有学过、精通、富有经验的人，才能创造价值。

不妨用实例说明。重庆的洪崖洞，以独特的建筑造型和夜景而出名，客流量可与故宫媲美，是全国六大景区之一。在洪崖洞的带动下，重庆成为一个旅游城市，由此带动的消费，是以千亿计算的。2025上半年全市共接待国内游客人次约为2.35亿人次，同比增长约8%；实现旅游总花费约2580亿元，同比增长约15%。

那天看洪崖洞洞主，重庆火锅女王何永智女儿的视频介绍，洪崖洞的灵感，最初源于重庆吊脚楼。建好之后，反响不大，可以说是默默无闻。但抖音的出现，洪崖洞被誉为宫崎骏画笔下的神奇世界，一下就火爆全国。

洪崖洞其实是一个人造景区。最初的灵感的确立，洪崖洞的艺术性，都属于文科。带火洪崖洞的电影，也是文科。综合起来，一个景区从无到有，艺术设计、商业策划、营销、美工、视觉设计、传播，这些都属于文科。至于抖音，没有心理学、市场营销、广告、传播，这些文科采集、整理、分析得到的信息，程序员的算法也是无本之木。

何永智当年在投标书上就写道：“洪崖洞虽是一个商业地产项目，但不应只是地产开发。地产开发只应占洪崖洞的1/3，其巴渝文化挖掘与再现要占1/3，商业业态经营管理还要占1/3。”也就是说，在洪崖洞最初的构想中，文科的作用就占据了三分之二，且不说地产开发中，也有文科的贡献。

市场经济40年，很多中国人对生产的认知，还停留在理工科、工程师、工人、工厂上。

文科不仅参与创造财富，更重要的是，文科还研究怎么分配财富。

首先，文科的核心研究对象是人以及人组成的社会。包括人的思想、文化、社会关系、道德和权利、义务，这些东西都直接关系到个体的尊严和权利。比如，哲学、伦理学等学科通过探讨“人是什么”“何为善与正义”，确立人类尊严的哲学根基。康德说“人是目的而非工具”，这恰好能对应当下年轻人所谓自己的是牛马的哀叹。法学、政治学则通过制度设计将抽象尊严转化为具体的权利保障，进而改变分配格局。

人类的文明在进步，生产在发展，文科起到了很大的作用。比如，现在任何人都不能杀死另一个人，而在古时，奴隶是没有权利的。没有文科对人类尊严的探索，大多数人都处在惶惶不可终日的境地中。正是因为这种文科理论的进步，今天的人们才可以摆脱“所有人对所有人的战争”，在一个安全的环境下，学习、生活、研发、生产。文艺复兴打开了脑路，宗教改革突破了传统观念，启蒙运动开创了新的政治体制，然后才有了工业革命。

文科通过确立人的尊严和权利，最终，会促进更完善的分配。人类文明中不同的文科领域、流派都共同促进了分配和公平。不管是偏右的经济学，强调企业家的获益，还是社会学研究贫困，帮助制定更好的福利政策。

文科还培养批判性思维和同理心。批判性思维能帮助人们识别社会中的不公正，进而推动改革。文学则通过不同角色的视角让人理解他人的处境，增强同理心。文科还能促进多元文化的理解，比如人类学和宗教学的研究帮助人们尊重不同文化，减少歧视和偏见，促进全球化和人类命运共同体的构建。

《论语•为政》中孔子说：“君子不器。”意思是君子不像器具那样，作用仅仅限于某一方面。文科还能丰富人的精神世界，文学、艺术、哲学提供情感支持和意义感，帮助人们在压力下保持心理健康，获得自身存在的价值。文科既提供反思工具避免人类陷入“工具化生存”，又通过文化传承与创新维系共同体的精神纽带。

在我看来，技术理性膨胀的时代，文科理科，更像是一个双螺旋结构，相互扶持，没有理科，缺乏技术创新，社会的生产力很难提高；但缺乏文科，社会的发展会失去方向，社会为了发展而发展。换言之，不以人为目标的发展，是不可持续的，而人文学科，则能保障发展的目标，保障人为目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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