延迟退休的明天，是无退休时代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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徐瑾：丹麦70岁退休，日本步入无退休社会，长寿正从祝福变为噩梦？延迟退休折射出巨大的阶层差异。一个老去的社会，又如何维系？

徐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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无退休社会，正在来临吗？

退休，本来无数打工人最后的心灵慰藉，如今这一愿景却日渐远去。对于不少人来说，全球或许正在进入一个无退休的时代。

退休的理由基上是年龄到了，而不退休的原因则很多，其中最不能接受的是被迫不退休。在无退休的年代，阶层下滑的软阶层如何应对？一个老去的社会，又如何维系？

欧洲：长寿推动延迟退休

几乎全世界都在讨论延迟退休，这与全球人口寿命提高几乎同步。

在强调福利社会的欧洲，也出台了延迟退休法案。2025年5月，丹麦议会通过法案，决定未来逐步将法定退休年龄从原有的67岁上调三岁，届时，丹麦退休年龄延迟到70岁，达到全球最高之列。

延迟退休政策的原因很简单——长寿带来的养老金压力。丹麦如今的人均寿命接近82岁，而且还会不断增加。伴随着人口老龄化以及出生率降低，工作的人越来越少，领取养老金越来越多，这意味着不少国家养老金都面临入不敷出的风险。而在民主社会，任何削减福利的政策都会面临很大的选票压力，因此，国家债务不得不膨胀，延迟退休也成为大势所趋。投票人人数大于纳税人的人数，可以说是多数欧美社会的主要矛盾根源。

人均寿命不断增加已经是全球趋势，2024 年全球平均预期寿命增长到 73.2 岁，这个数据还不断提升，发达社会普遍在80岁之上，中国也超过了78岁。“百岁人生”，成为不少养老保险机构流行口号，甚至有人断言现在年轻一代可能是不会死去的第一代人。长寿本来是人类社会进步的标志，但是如果社会和个人未做好准备和应对，从养老到看护都会带来极大压力，长寿可能不是一个祝福，反而一个诅咒，迎合中国的一句老话“寿多则辱”。

日本：无退休社会

对于中国而言，更值得比较对象可能是日本。

2024年，日本人的平均预期寿命是84.5岁。在日本，退休年龄是65岁，最早60岁可以获得退休的国民年金。然而，因为入不敷出等原因，许多日本老人仍在工作，且往往从事保安、道路交通协管、保洁等低薪体力劳动。在日本，我们经常看到头发花白的老人仍在工作，这与韩国的情况类似。

日本社会现在有一个新词叫”无退休社会”，表面上人们可以退休，但退休后的收入替代率无法维持生活，实际上许多人仍在继续工作。日本报社朝日新闻社采访出版了一本同名书，就这一现象反映的日本社会现实进行了探讨，也为我们提供了更贴近的参考。

众所周知，日本早年有泡沫经济时代，随后经历了失去的三十年，导致不同世代的人对于退休有不同的体验和看法。年长一些的人，比如现在五六十岁的人，在泡沫经济时代入职，当时日本大企业薪酬制度多数还是随着年龄而工资增加，他们拿到了好处。随着经济下行和转型，很多就业岗位发生变化，有的人技能并未跟上，公司却不会贸然开除他们，有的人在公司无所事事，甚至沦为”妖精的大叔”——只有在早上才会出现打卡却不承担实际工作的员工。这些年长员工的存在，往往会对企业士气产生负面影响，甚至导致年轻人离职。

另一方面，如果出生在70年代和80年代，刚好就职在1993年到2005年之间“就业冰河期”（1993年到2005年），这些人往往没有太多机会得到正式员工的待遇。在这个过程中，如果刚好又是单身女性，没有结婚生子，那么到了晚年，贫困比例也会显著提高。这些人又被称为日本“迷惘的一代”，他们即使还没有退休，对于未来也已经非常迷茫，他们多数也将在退休之后不得不继续工作。

更重要的是，由于日本老龄化程度深，就业人口短缺，盘活老年人的就业能力本身也是一种需要。因此，日本在为老年人就业方面也做了不少努力。2021年，日本正式实施修改后的《老年人就业稳定法》，将为65岁至70岁老人提供继续就业机会视为企业的义务。不过，从企业角度而言，也不得不考虑自身发展，即使会返聘年老员工，其收入往往会大打折扣，对员工而言，也许从事同样的工作，却“同工不同酬”。

日本作为人口负增长国家，将老年人视为重要的人力资源。日本政府在职场、延迟退休和反歧视等方面采取了一系列措施，但即使如此，不少日本媒体仍在反思：人是否仅仅被视为纯粹的劳动力？难道只能永远工作而无法安享晚年？这与国家总动员体制有何区别？

无退休的社会，注定没有简单的答案。

中国：软阶层的未富先老

日本的现状，很可能就是中国的未来，甚至更为沉重。

越是一线城市，经济越发达，越可能提前体会长寿与养老的矛盾困境。上海为例，2024人口数据令人担忧：全市户籍人口约1500万，其中60岁以上人口占比接近37.6%，65岁以上人口占比接近30%。这一数据确实令人震惊，尤其考虑到近期上海户籍政策放宽，大量年轻新上海人涌入之下，依旧无法改变上海正在进入超级老龄社会的现实。

从抚养比来看，上海市15-59岁劳动年龄人口抚养60岁及以上人口的老年抚养系数为73.0％，这意味着，上海已经是1.5个工作的人在抚养一个老人，以后这一趋势将进入一个人抚养一个人，甚至更低。

此前的2024年，中国出台“渐进式延迟”，将男职工的法定退休年龄从原60周岁延迟至63周岁，将女职工的法定退休年龄从原50周岁、55周岁分别延迟至55周岁，58周岁。与此同时，各地领取养老金的年限和门槛也在提升。

随着经济的下行，中国社会进入我所谓的软阶层社会，即城市中等收入群体的阶层地位下滑，这是一个存量竞争的社会。在存量竞争的社会，老年人更强势，自媒体报道的老年人广场舞、环游世界甚至海外留学，其实只是现象的一面，现实情况是，一些老年人年富力强、志得意满之外，不少年轻人却暮气沉沉，承受着巨大压力。而等到他们退休时，等待他们的形势可能会更加严峻。

与丹麦和日本案例不同，不少国人的问题不仅在于无法退休，更在于工作到退休，甚至也成为一种奢望。首先，存在公开的年龄歧视。在中国，过了35岁，在公司失业压力加大，甚至多数体制内工作也被拒绝，35岁即失业的35现象在丹麦甚至日本压根无法想象。其次，工作压力不同。欧盟等地是严格实行八小时工作制，据悉丹麦法定的工作时间是每周37个小时，实际中更短。而在中国，双休在很多地方还是奢望，按照官方数据，2023年每周工作时间是49小时。最后，即使考虑退休之后的生活，用通行养老金替代率，退休时养老金领取水平与退休前工资收入水平之间的比率，中国私企甚至外企的退休人员替代率大概就是40%，农村更是个位数。

退休甚至延迟退休是大家都要面对普遍的命运，但现实中，这个问题却也体现了巨大的阶层差异。对于金字塔尖的人来说，也许并不存在退休一说。有人80岁可能还正是拼的年龄，徐瑾经济人认识的企业家熟人，就说自己90岁还要学探戈，甚至不少富豪已经追求不死之路。而对于不少底层民众，退休对于他们就仿佛遥不可及的命运，不少农村老人就是活一日刨食一日。

最为纠结自然就是中间层，也就是多数城市中等收入群体，即软阶层群体。他们的阶层地位往往来自专业能力，但是这个专业随着年龄以及技术迁移也变得不那么稳固，未来面临着阶层大概率下滑的局面。

在日本，无退休的人很多，原因林林种种。退休年龄之后仍在工作的人很多，除了收入，担心脱离社会等原因也不少。但是总体而言，宏观经济下行导致的收入降低是一个重要因素，这也是贫富差距的起源。《无退休社会》指出，日本贫困人口在增加，日本低于全国国民可支配收入中位数50％的人口比重，在七国集团(G7)中高居第二。

日本所谓格差社会，其实也就是一个贫富差距拉大的软阶层社会。在这样的社会，全体中产的梦想已经成为过去，要维持退休之前的生活，不少日本家庭仅仅依靠养老金难以为继。2019年，日本金融厅金融审议会报告中就提到，因为养老金缺口，日本退休夫妇活到95岁的话，要准备2000万日元（约合人民币128万）的金融资产。这个数字曾经在日本国内引发轩然大波，但是在中国，水准更是被抬高。有养老金融协会专家指出，80后、90后若想维持退休前70%的生活水平，除社保外，还需额外准备300万至500万养老金。当然，这个数字不一定正确，对于不少中国人来说，一生工资恐怕都难以达到300万。

当下经济下行压力加大，未来预期下滑，年轻人中出现了”躺平”等现象。但面对“未富先老”的未来，软阶层想躺平恐怕也是躺不平的，如何挖掘职业的第二曲线，进行二手人生的探索，其实都有必要。

对于政府而言，保证国民健康寿命与雇佣体制改革的必要性日益凸显。在做好养老安排的同时，更应该倾听中青年的声音，因为他们正是在为养老金付出的人群。如何落实职场权益，如何带头避免年龄歧视，让老年人可以安于职场，从日本等国案例中都可以借鉴不少。更重要的是，无论养老金还是财政税收与家庭收入，都不是无源之水无本之木，本质都来自经济的增长，重新将重心转为以经济为中心，始终是关键。更不要说，在养老安排上尽快缩小体制内外、城乡上下的待遇差距，是不容回避的尖锐问题。

随着进入中年，徐瑾经济人的一些读者都开始关注讨养老问题，这个问题正变得越来越现实而严峻。如何度过一生，已成为一个重要的经济社会课题。对不少中国人而言，富裕起来只是开始，如何幸福才是中年之后探索的开始，向上缺乏信仰，向下缺乏工作趣味，哪怕有充足养老金也不足以带来一个幸福晚年。

如何让大家有事可做的同时，能够有意义地度过一生，这是我们毕生追寻的命题，也是社会良性运行的根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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