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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5-08-01 15:57
社会与生活

被确诊“低能量”的年轻人,已经开始自救了

“爱偷吃,喜欢在阴暗的角落观察世界,偷偷尖叫,胡言乱语,没人的时候在街上逃跑般地行动。”这两年,互联网上,一批年轻人被确诊为低能量。低能量不是没有微活的时候,深夜是他们的保护色。
研究发现,女性冷冻卵子陷入误区。她们必须清楚这两件事情
姜思羽



“爱偷吃,喜欢在阴暗的角落观察世界,偷偷尖叫,胡言乱语,没人的时候在街上逃跑般地行动。”这两年,互联网上,一批年轻人被确诊为低能量。低能量不是没有微活的时候,深夜是他们的保护色。
 
入夜,当多数人陷入疲乏与困倦,低能量年轻人则开始一批批苏醒。有人的外卖刚到门口,开始第一顿“早餐”;有人在手机反射的冷光里,与敌人殊死搏斗;还有人准备骑上电动车,去5公里外为自己捕捉一瓶冰镇可乐。
 
社交平台上,记录低能量生活的Vlog是一个热门赛道,核心内容主要是在舒适的房间里睡觉、刷手机和吃饭,评论区惊呼:“震惊,我的生活视频无意流出。”“像卖枕头的,我承认我动心了。”还有人羡慕:“很向往,但收入怎么来呢?”
 
在崇尚高能量的优绩世界里,低能量年轻人如何闯出一条属于自己的“微活”之路?每个人都有自己的答案。

 

低能量是“懒病”吗?
 

谷谷的低能量,源于一次次艰难的起床。当清晨召唤人类上工,她的身体却负隅顽抗,必须打败千军万马才能强行开机。她是标准的“夜行动物”,无论是夜宵看剧的满足感,还是午夜迸发的创作欲,许多幸福感都发生在夜晚。
 
疫情居家上网课的日子。每天早课签到后,她把电脑搁一边,回被窝边睡边听;到了半夜,她精神抖擞,开始在房间“吱吱作响”。那种日夜颠倒的自由,像是在夜里偷来了一切。
 
低能量常常被跟“内向”挂钩,“从上学到上班,我可能看到老师或领导,就假装看不见,或者换个方向走”。
 
父母希望她能像其他外向机灵的孩子一样,会说话、懂应酬,于是她硬着头皮模仿,明明不喜欢社交,却要在场合里说些带动气氛的话。明明不喜欢虚假的寒暄,但也要对领导同事说些赞美的话。
 
她像是同时揣着两副面孔:社会化让她能体面地应对周围的期待,外界对她印象不错;骨子里却喜欢往边缘站,往角落躲。
 
比如在外吃饭,她会挑最角落的位置,避免搭话。在上海安福路网红扎堆、镜头林立的地方,她会特意绕开,走偏僻的小路,避开长枪短炮的注视。
 
这两年,一波记录低能量生活的视频走红——热爱躺着、精力匮乏、行动力近乎停滞,拆快递、洗澡都需要心理建设,越来越多的年轻人开始主动认领低能量的身份。
 
当陈映看到低能量年轻人的短视频时,她脱口而出:“有人在演我!”前一天工作她已筋疲力尽,第二天公司又组织去沙漠团建。茫茫沙漠上,无数个打卡拍照点,同事们兴致勃勃。而她正藏身于一个红色遮阳伞下“蛐蛐”:“团建不是放松,真正的放松是躺在床上。”
 
“社会化”与自我的冲突,是“低能量”在现代社会中的普遍困境——他们需要融入,但又渴望保持真实的自我,这是一种在“主流期望”与“个体本能”之间的拉锯。
 
彭聪从初中就发现自己不对劲:同学运动完能呼朋引伴吃宵夜疯玩,她只想瘫在椅子上发呆,喘气都感觉累。那时候的低能量被父母说是“懒”。为了治她的“懒病”,父母听专家的话把她塞进了运动队。可她跑完步、打完球,整个早上都困得抬不起头,上课只能趴在桌上睡觉。
 
别人在运动里找多巴胺,彭聪只觉得像被抽走了所有的力气。她渐渐发现,她的精力是块电量不稳的电池:充得慢,耗得快——低能量要精打细算,像仓鼠囤粮般谨慎分配每一格电量。
 
王阳不仅生理能量条短,精神状态也非常低能量,他总想藏在黑暗里。朝东的卧室他安了两层窗帘,全拉上可以不见天日。他集内向与宅为一体,从小到大,他得到父母最多的评价就是“啥也不想”。他较少筹划未来,日子过一天是一天,“说好听是又淡又佛,不好听就是废物”。
 
低能量这个梗一出,他200%认为自己就是。作为一名程序员,王阳的轨迹90% 以上是从家到公司。“我的生活,没有太多的波澜,也没有太多的惊喜。它就像一条笔直的、没有尽头的仓鼠跑的那个圆轨道,我只是在上面,日复一日地‘吱吱’地像个仓鼠一样跑,就能活着。”
 
低能量年轻人和高能量老年人形成了对照组。“年过二旬的老太太躺在床上虚弱地举起手机,刷到了90(岁)+美少女高能的一天”是一种新式互联网奇观。
 
我在公园遛弯时碰到的马爷爷就是高能量老人,85岁的他提起孙子就是:“不思进取”“完蛋了”,这是他给孙子判的“死刑”。“早上不起,晚上不睡,就盯着电脑、手机玩”,他怎么也想不通,一个大好的年轻人,怎么就知道缩在家里。马爷爷是家族乃至小区里的“高能量”风向标,清晨的公园里,少不了他矫健的身影,打太极、吹萨克斯,他还是广场舞“舞王”。他津津乐道:当年从一穷二白的村里,摸爬滚打到城里买了房。
 
毕业后,孙子成了“全职孙子”,一个房子,马爷爷与他分出2个“时区”。爷爷是“早八晚八”,孙子则是“晚八早八”。他们唯一有交集的,便是偶尔能凑上的晚饭,那是爷爷的标准训诫时间:“我和你爸当年,也是一点点拼出来的,你老是躲家里咋行呢,你得自立自强啊!”爷爷不懂孙子的“低能量”,在他看来,孙子就是好吃懒做,四体不勤。孙子只会沉默,偶尔抬起头,眼睛里还有红血丝,低声嘟哝:“你们那是吃到了时代红利,我们能吃什么?”

 
充电时刻
 

低能量的生活,常常被一个个连贯却又分散的充电时刻所串联。当能量耗尽时,他们便迫不及待地遁入洞穴——每个人都有卸下社会人面具的精神防空洞,既能充电也能庇护。
 
王阳的热情常常出现在深夜黑暗的家中。手机屏幕发出唯一的冷光,游戏里的音效和击杀提示像电流,刺激他的多巴胺高速分泌,他容易昏沉的大脑比任何时候都灵动。到了后半夜上分瓶颈,他找了一个陪玩。耳机里初中生陪玩的情绪价值拉满“哥你这波操作绝了”,他在虚拟的团战里厮杀、推塔,不断感受胜利与激活。
 
8个小时,他只喝了一瓶水,没回任何消息,窗帘没拉开过。当房间突然陷入沉寂,一种更深的虚无感爬了上来。
 
他又点开短视频,算法像早就候着似的,立刻推来修仙短剧,一个个视频砸过来,剧情简单到“把脑子搁那儿就行”,看了20集再看3秒广告解锁。他的手指机械地往上滑,不断流转的视频填满了后半夜的空白区。
 
临睡前,一股罪恶感涌上心头:“又什么都没干。” 到了第二天下午醒来,他觉得自己就像一个没有灵魂的NPC,生活被枯燥地维持着,他只需不抵抗,就能这样持续。
 
为什么选择“困”在家里?陈映说,家里没有他人的目光。电量耗尽之际,她会一直待在床上,偶尔起身调一杯酒,在微醺中沉沉睡去。醒来,再来一杯,如此循环往复,直至凌晨。醒来后她会点常光顾的那家烧烤店——就在楼下,不到100米的距离。当初选择租下这套房子,正是看中了它的地理位置:楼下有24小时营业的便利店,以及数家深夜不打烊的烧烤火锅店,这些都足以维系她基本的生存需求。
 
毕业5年,陈映已经换了6份工作,她一直在逃窜:从枣庄到济南,再到北京、天津。无论在什么地方,她都过着一种低能量的生活。克制社交也是保存电量的方式。
 
但表面上寡淡疏离,陈映内心深处同样有着被关注、被看见的需求。曾有一个夜晚,陈映感到前所未有的孤单,迫切需要与人交流,仿佛在孤独的海上急需一个信号。她握着手机,期盼着一次有效的连接。社交软件上,一个男生提出见面。然而,一想到要洗头、化妆、换衣服,更要察言观色地回应别人,她立刻打消了念头。
 
彭聪专门设置了“充电日”。这天来临前,她会先拉满日程,然后跟同事、家人分别预告将要去旅行,会信号不好。她知道自己无法一直以低电量的形式运行,所以会用一种仪式感来短暂地“放纵”式充电。
 
“充电日”白天的日程主要是睡觉,当楼下房东呼唤晚上放学的女儿吃饭,彭聪缓缓睁开眼睛,意识到大约到了晚上六七点。醒来后她要做一点心理建设才能打开卧室,她的第一关是门外等待侍奉的五只猫,这是能量消耗的第一环。
 
彭聪和五只猫的关系,像一场被动开启却不得不持续的合租。与猫结缘,全是被推着走的意外——停车场里有人撞死了猫妈妈,留下一窝小猫,她抱回两只;路边草丛见着一窝,被热心大哥塞来两只;雨夜门口一只猫狂叫,开门后它直冲进来就吃上了猫粮。
 
这些猫没少给她添乱,醒着时在她身上跳来跳去,在门外喵喵叫。带它们去打疫苗更是场酷刑,“前面背一个,后面背一个,脚边还得放一个”,累得她直叹命苦。之所以没想过送它们走,还是怕麻烦。担心别人照顾不好,追踪领养人的过程,实在更耗费精力,“还不如我自己给它口饭吃”。
 
“充电日”的吃饭安排也极其简易,比如馒头配水。她有种类不同的馒头,大米的、玉米的、黑豆的,一次进货就是十几袋。蒸锅里扔两个,配着水就是一顿。朋友笑她这是“维持生命体征餐”“给狗吃狗都不想吃”,她却觉得刚好——嚼馒头累,点外卖挑选食物更累。
 
到了凌晨,彭聪会去5公里外的一家零食店买一瓶可乐。来回10公里,1个多小时的行程,还有明确的捕获物,这是她“充电日”的放松旅行。夜晚出门最宁静,白天大家总爱搭话。晚上就不一样了,谁都没力气琢磨别人的事,这种时候最舒服。
 
交通工具是一辆电动车,这是低能量的最佳拍档:“开汽车要观察太多情况,电动车就向前骑,还比自行车省力气。”她从不飞车,觉得“太刺激了就很累”,也不听音乐,只慢悠悠地骑,脑子里飘些奇思妙想。到了店里她拿上可乐,不逗留地转身往回骑,怕多待一秒就有人开口搭话,搅了自在。
 
无论是制造“充电日”,还是搭建一个在电量耗尽的时刻可以躲进去的洞穴,低能量也在做另一种形式的努力,从挤压他们休息的大手里,争取更多与自我相处的空隙。
 
凌晨三点,谷谷被某种力量召唤,拿着一个橙子跑到了厕所。当她蹲在地上,啃着橙子时,她突然愣住,她已经拥有了一个独居的房间,但还是习惯性地选择了这个半隐秘之所“偷吃”。过去的多数时候她过着群居生活,深夜她常会去厕所偷偷写作业、偷吃零食,还要时刻警惕宿管或父母的脚步声,用假装冲水掩盖实际活动。
 
独居以后她的深夜活动更加自由。白天睡到下午,醒来煮垃圾食品当夜宵,通宵看小说和写作,去夜晚街头散步2 个多小时。
 
“但也有时候会在半夜突然来了劲头,想要奋发图强做计划,比如突然想到某个可以尝试的事情,就会立刻开始疯狂搜索相关信息。”
 
 
低能量年轻人和高运转世界
 

低能量的年轻人如何应对高速运转的社会生活?他们自有办法。
 
彭聪的职业是律师,一个向来要求“高精力”“快反应”的行业。同事们大多是能连轴转、高精力的人群,和她这种攒着精力过日子的人,显得格格不入。
 
但她擅长琢磨省力的方法。与人沟通前,她会先预判对方的思路,“如果不准备,被人问住了,情绪上会受影响,一慌能量就掉了大半”。面对不可控的麻烦,小动物般的机敏对她来说也有益处。当事人吵起来,别人忙着劝架,她倒觉得“越乱越有缝钻”;被老板逼着走不通的路,她不硬扛,悄悄绕去另一条道。
 
“大自然中有很多看似弱小的小动物,很聪明,会观察环境、提前规划路线,避免危险和消耗能量。在工作中,我也会像它们一样,提前想好应对问题的策略,避免陷入困境。”
 
和低能量共存,谷谷经历了漫长而曲折的探索。“早起”无疑是她最难跨越的日常“事故”,她常在放任继续睡与对迟到后果的担忧之间徘徊,对她而言,这不只是生理上难以醒来,更像是心理上的暂时性逃避。
 
上学时,她甚至有一次因为迟到而错过了考试。她鼓起勇气问老师:“我能在办公室再考一次吗?”出乎意料的是,老师同意了。她逐渐意识到,破坏不一定等于失控,关键在于能否承担后果。工作后,迟到成为了她一种微小越界的行为。她会无意识地迟到,并思考审视“准时”的真正意义:如果准时到岗后就开始吃早餐、摸鱼,那么这份“准时”又有什么意义?一旦迟到,她也会主动弥补:迟到半小时,加班一小时。
 
她的“人设”逐渐变成:除了爱迟到,其他方面都不错。她觉得这种不完美感也是一种解放。她并不想被“完美”所束缚,反而把这些看似不正面的标签,转化成了与世界相处的缓冲地带。
 
接纳自己是低能量后,谷谷开始重新看待过去感觉遗憾的事。比如高中时她考了年级第一要当众发言,她期待能像小说主角一鸣惊人,完成小镇做题家的逆袭剧本,结果鼻炎却在当天突袭,她全程吸着鼻涕完成了发言,那时她感到失落。现在她回想起那些关键时刻的出丑,她会认为是登不上大雅之堂的生命素材,本身存在着巨大的幽默感。
 
作为偏后现代主义的的低能量,她也会做一些独特的行为艺术。比如,她会跑到商店门口,与一个穿着长裙、戴着白色珍珠项链、光头、色彩混搭的男塑料模特合影,配文:“我爱蹲街边,蹲到国际超模了。”她也会和“enjoy work”的牌子合影,摆出一副悲壮的表情,配文:“你看我enjoy吗?”
 
这些行为艺术不仅仅是一种趣味,更是一种与主流世界巧妙的互动:她不想迎合符号化的“正常”,想真实地活。即使过程里,无法甩掉小心翼翼。
 
王阳失业后,变成了更颓废的低能量,他觉得需要出门,但不知道去哪里。他常常被没有目标和任务困住。刷短视频看到有人在送外卖,他发现那是一个有明确目的地的任务。于是在一个深夜。他决定试试。第一单他选了熟悉的地方——一个网吧,东西往前台一放,不用敲门不用寒暄,点完“送达”就像游戏里交了任务。
 
后来跑远些,遇着找不到的楼,他也鼓起勇气问保安。他的世界被更多路线打开,他像打开新游戏一样开始探索家附近的边界。这活儿在他眼里不难,跟打游戏没两样:取餐点是“接任务”,导航是“地图指引”,送到了就是“NPC对话完成”,连2块5的保险从第一单里扣,都像游戏里固定扣除的“体力值”。下雨天补贴多一两块,像触发了“特殊天气buff”,哪怕裤子湿了半截,看着到账金额多了点,也觉得有成就感。
 
跑单时他逐渐感觉内心明亮了一些:不用思考人情世故,不用管明天干啥,就盯着眼前这一单。送完七八单挣够饭钱就可以。虽然接的单量有限,但他发现如果能找到看得见摸得着的目标,他也能走出家门。虽然每次出门后,总能感觉一种拉力,要把他拽回去。
 
他逐渐发现真实世界每天都不一样,树影随太阳角度变化,每一片树叶都不同。曾经他很恐惧现实世界参数太多,太复杂,现在当他贴近真实生活,也开始体会到复杂中的一点趣味。

 
低能量人的入世哲学
 
 
低能量人是警觉的,他们在“反抗”的同时又融入世界,自我的生活由此产生。
 
谷谷很容易丧失意义感,当工作中达成绩效目标时,她常觉得“没我也能成”。她看到个人在规范化的社会生产体系里,只是链条上的一环,没有人是不可替代的。
 
她想到校长在毕业典礼上说“要接受自己的平庸”,她起初气得不行,985 学校的学生,怎么能甘心平庸?可后来明白,大部分人终其一生,都成不了宏大叙事里的主角。
 
人是“悬挂在自我编织的意义之网上的动物”,如果注定平庸,要如何编织人生的意义之网?谷谷逐渐在一些微小的实践里找到了意义——帮室友捅开了下水道,和陌生人因一张照片产生共鸣,关心朋友的工作与生活,甚至在外卖大战中占到了一点“便宜”,也是有成就感的,“低能量动物是弱小的,抢到一点优惠也是有意义的争夺”。
 
偷窥夜间的故事,也是谷谷喜欢的活动。夜间的普通生活很真实,有人在劳动,有人在窗台上陈列一排大小黄鸭,她觉得低能量人的偷窥是存在边界的,这就像他们与世界的关系。
 
她偶尔还是会想到大学校长的话,“接受自己的平庸”。但她有了新的诠释,接受平庸不是放弃努力,而是不再把意义等同于别人的期待或标准。每个人都可以从自我出发,建立对世界的关照。
 
彭聪也在具体的事情里编织意义之网。看漫画解说时,她爱听人讲海贼王、火影里的细节设计,像结印之类的精巧构思,会让她觉得有趣;看电影她会打开上帝视角,观察其中的剧情、运镜设计,这是她为数不多比较耗能的活动。她也会调些“毒药一样的东西”,试过郁南黄皮配汾酒,这种搭配能盖过酒味,她把攻略分享到网上。她在不同账号上发些低能量人的生存攻略,得到过不少关注,也筛选到了志趣相投的同类。
 
陈映也逐渐意识到,她无法通过否定现实世界而获得真实的快乐。就像她有一天路过楼下常点的那家饺子店,透过大玻璃,三个阿姨正在包饺子,水汽爬上了玻璃。无论她如何逃回洞穴,她的食物仍然来自于现实,来自于真实生活里的人。“外面的世界有真实的快乐,也有残酷的痛苦,但无论如何,我们都不能避开世界。”
 
如果让AI老师以韩炳哲的“倦怠社会”理论给低能量上价值,其带来的隐喻可以解释为:低能量年轻人的“瘫”不是终点,而是身体发出的生存警报,当功绩将人异化为永远运转的机器,倦怠是灵魂最后的自救。在“低能耗存在学”里,生命价值不再绑定于产出,而在于感受一片落叶的耐心。
 
王阳的理论没有那么高深,“我不需要更多,因为我害怕‘更多’会带来我不想要的‘改变’,或者,我根本没有能力去应对那种‘改变’。”他在低能量的归类里实现自洽。
 
一次暴雨天送外卖,王阳和一个骑手挤在小区保安亭的小屋檐下。对方骂骂咧咧翻导航,说13 号楼好像蒸发了。王阳小声说:“8 号和 13 号是同一栋。”他感觉雨声砸在棚顶的声音盖过了他的声音。
 
对方哦了一声,连说谢谢。他没接话,盯着脚边的井盖看了会儿,下水道正咕噜噜吞咽雨水。视线的远处可以看到国贸区的高楼林立,城市大得像个怪物,他仿佛就住在脚下的阴暗潮湿的“下水道”里。但这有什么不好呢?地下生活并不可耻,这个世界有不同可能性的角落。
 
雨停了,世界再次被刷新。他骑上电动车,风从身上掠过。他想,无论如何,低能量人注定是孤独的,但也要和地上联机,信号弱一点也没关系。
 

(讲述者均为化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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研究发现,女性冷冻卵子陷入误区。她们必须清楚这两件事情
2025-08-01 15:57
社会与生活

被确诊“低能量”的年轻人,已经开始自救了

“爱偷吃,喜欢在阴暗的角落观察世界,偷偷尖叫,胡言乱语,没人的时候在街上逃跑般地行动。”这两年,互联网上,一批年轻人被确诊为低能量。低能量不是没有微活的时候,深夜是他们的保护色。
姜思羽



“爱偷吃,喜欢在阴暗的角落观察世界,偷偷尖叫,胡言乱语,没人的时候在街上逃跑般地行动。”这两年,互联网上,一批年轻人被确诊为低能量。低能量不是没有微活的时候,深夜是他们的保护色。
 
入夜,当多数人陷入疲乏与困倦,低能量年轻人则开始一批批苏醒。有人的外卖刚到门口,开始第一顿“早餐”;有人在手机反射的冷光里,与敌人殊死搏斗;还有人准备骑上电动车,去5公里外为自己捕捉一瓶冰镇可乐。
 
社交平台上,记录低能量生活的Vlog是一个热门赛道,核心内容主要是在舒适的房间里睡觉、刷手机和吃饭,评论区惊呼:“震惊,我的生活视频无意流出。”“像卖枕头的,我承认我动心了。”还有人羡慕:“很向往,但收入怎么来呢?”
 
在崇尚高能量的优绩世界里,低能量年轻人如何闯出一条属于自己的“微活”之路?每个人都有自己的答案。

 

低能量是“懒病”吗?
 

谷谷的低能量,源于一次次艰难的起床。当清晨召唤人类上工,她的身体却负隅顽抗,必须打败千军万马才能强行开机。她是标准的“夜行动物”,无论是夜宵看剧的满足感,还是午夜迸发的创作欲,许多幸福感都发生在夜晚。
 
疫情居家上网课的日子。每天早课签到后,她把电脑搁一边,回被窝边睡边听;到了半夜,她精神抖擞,开始在房间“吱吱作响”。那种日夜颠倒的自由,像是在夜里偷来了一切。
 
低能量常常被跟“内向”挂钩,“从上学到上班,我可能看到老师或领导,就假装看不见,或者换个方向走”。
 
父母希望她能像其他外向机灵的孩子一样,会说话、懂应酬,于是她硬着头皮模仿,明明不喜欢社交,却要在场合里说些带动气氛的话。明明不喜欢虚假的寒暄,但也要对领导同事说些赞美的话。
 
她像是同时揣着两副面孔:社会化让她能体面地应对周围的期待,外界对她印象不错;骨子里却喜欢往边缘站,往角落躲。
 
比如在外吃饭,她会挑最角落的位置,避免搭话。在上海安福路网红扎堆、镜头林立的地方,她会特意绕开,走偏僻的小路,避开长枪短炮的注视。
 
这两年,一波记录低能量生活的视频走红——热爱躺着、精力匮乏、行动力近乎停滞,拆快递、洗澡都需要心理建设,越来越多的年轻人开始主动认领低能量的身份。
 
当陈映看到低能量年轻人的短视频时,她脱口而出:“有人在演我!”前一天工作她已筋疲力尽,第二天公司又组织去沙漠团建。茫茫沙漠上,无数个打卡拍照点,同事们兴致勃勃。而她正藏身于一个红色遮阳伞下“蛐蛐”:“团建不是放松,真正的放松是躺在床上。”
 
“社会化”与自我的冲突,是“低能量”在现代社会中的普遍困境——他们需要融入,但又渴望保持真实的自我,这是一种在“主流期望”与“个体本能”之间的拉锯。
 
彭聪从初中就发现自己不对劲:同学运动完能呼朋引伴吃宵夜疯玩,她只想瘫在椅子上发呆,喘气都感觉累。那时候的低能量被父母说是“懒”。为了治她的“懒病”,父母听专家的话把她塞进了运动队。可她跑完步、打完球,整个早上都困得抬不起头,上课只能趴在桌上睡觉。
 
别人在运动里找多巴胺,彭聪只觉得像被抽走了所有的力气。她渐渐发现,她的精力是块电量不稳的电池:充得慢,耗得快——低能量要精打细算,像仓鼠囤粮般谨慎分配每一格电量。
 
王阳不仅生理能量条短,精神状态也非常低能量,他总想藏在黑暗里。朝东的卧室他安了两层窗帘,全拉上可以不见天日。他集内向与宅为一体,从小到大,他得到父母最多的评价就是“啥也不想”。他较少筹划未来,日子过一天是一天,“说好听是又淡又佛,不好听就是废物”。
 
低能量这个梗一出,他200%认为自己就是。作为一名程序员,王阳的轨迹90% 以上是从家到公司。“我的生活,没有太多的波澜,也没有太多的惊喜。它就像一条笔直的、没有尽头的仓鼠跑的那个圆轨道,我只是在上面,日复一日地‘吱吱’地像个仓鼠一样跑,就能活着。”
 
低能量年轻人和高能量老年人形成了对照组。“年过二旬的老太太躺在床上虚弱地举起手机,刷到了90(岁)+美少女高能的一天”是一种新式互联网奇观。
 
我在公园遛弯时碰到的马爷爷就是高能量老人,85岁的他提起孙子就是:“不思进取”“完蛋了”,这是他给孙子判的“死刑”。“早上不起,晚上不睡,就盯着电脑、手机玩”,他怎么也想不通,一个大好的年轻人,怎么就知道缩在家里。马爷爷是家族乃至小区里的“高能量”风向标,清晨的公园里,少不了他矫健的身影,打太极、吹萨克斯,他还是广场舞“舞王”。他津津乐道:当年从一穷二白的村里,摸爬滚打到城里买了房。
 
毕业后,孙子成了“全职孙子”,一个房子,马爷爷与他分出2个“时区”。爷爷是“早八晚八”,孙子则是“晚八早八”。他们唯一有交集的,便是偶尔能凑上的晚饭,那是爷爷的标准训诫时间:“我和你爸当年,也是一点点拼出来的,你老是躲家里咋行呢,你得自立自强啊!”爷爷不懂孙子的“低能量”,在他看来,孙子就是好吃懒做,四体不勤。孙子只会沉默,偶尔抬起头,眼睛里还有红血丝,低声嘟哝:“你们那是吃到了时代红利,我们能吃什么?”

 
充电时刻
 

低能量的生活,常常被一个个连贯却又分散的充电时刻所串联。当能量耗尽时,他们便迫不及待地遁入洞穴——每个人都有卸下社会人面具的精神防空洞,既能充电也能庇护。
 
王阳的热情常常出现在深夜黑暗的家中。手机屏幕发出唯一的冷光,游戏里的音效和击杀提示像电流,刺激他的多巴胺高速分泌,他容易昏沉的大脑比任何时候都灵动。到了后半夜上分瓶颈,他找了一个陪玩。耳机里初中生陪玩的情绪价值拉满“哥你这波操作绝了”,他在虚拟的团战里厮杀、推塔,不断感受胜利与激活。
 
8个小时,他只喝了一瓶水,没回任何消息,窗帘没拉开过。当房间突然陷入沉寂,一种更深的虚无感爬了上来。
 
他又点开短视频,算法像早就候着似的,立刻推来修仙短剧,一个个视频砸过来,剧情简单到“把脑子搁那儿就行”,看了20集再看3秒广告解锁。他的手指机械地往上滑,不断流转的视频填满了后半夜的空白区。
 
临睡前,一股罪恶感涌上心头:“又什么都没干。” 到了第二天下午醒来,他觉得自己就像一个没有灵魂的NPC,生活被枯燥地维持着,他只需不抵抗,就能这样持续。
 
为什么选择“困”在家里?陈映说,家里没有他人的目光。电量耗尽之际,她会一直待在床上,偶尔起身调一杯酒,在微醺中沉沉睡去。醒来,再来一杯,如此循环往复,直至凌晨。醒来后她会点常光顾的那家烧烤店——就在楼下,不到100米的距离。当初选择租下这套房子,正是看中了它的地理位置:楼下有24小时营业的便利店,以及数家深夜不打烊的烧烤火锅店,这些都足以维系她基本的生存需求。
 
毕业5年,陈映已经换了6份工作,她一直在逃窜:从枣庄到济南,再到北京、天津。无论在什么地方,她都过着一种低能量的生活。克制社交也是保存电量的方式。
 
但表面上寡淡疏离,陈映内心深处同样有着被关注、被看见的需求。曾有一个夜晚,陈映感到前所未有的孤单,迫切需要与人交流,仿佛在孤独的海上急需一个信号。她握着手机,期盼着一次有效的连接。社交软件上,一个男生提出见面。然而,一想到要洗头、化妆、换衣服,更要察言观色地回应别人,她立刻打消了念头。
 
彭聪专门设置了“充电日”。这天来临前,她会先拉满日程,然后跟同事、家人分别预告将要去旅行,会信号不好。她知道自己无法一直以低电量的形式运行,所以会用一种仪式感来短暂地“放纵”式充电。
 
“充电日”白天的日程主要是睡觉,当楼下房东呼唤晚上放学的女儿吃饭,彭聪缓缓睁开眼睛,意识到大约到了晚上六七点。醒来后她要做一点心理建设才能打开卧室,她的第一关是门外等待侍奉的五只猫,这是能量消耗的第一环。
 
彭聪和五只猫的关系,像一场被动开启却不得不持续的合租。与猫结缘,全是被推着走的意外——停车场里有人撞死了猫妈妈,留下一窝小猫,她抱回两只;路边草丛见着一窝,被热心大哥塞来两只;雨夜门口一只猫狂叫,开门后它直冲进来就吃上了猫粮。
 
这些猫没少给她添乱,醒着时在她身上跳来跳去,在门外喵喵叫。带它们去打疫苗更是场酷刑,“前面背一个,后面背一个,脚边还得放一个”,累得她直叹命苦。之所以没想过送它们走,还是怕麻烦。担心别人照顾不好,追踪领养人的过程,实在更耗费精力,“还不如我自己给它口饭吃”。
 
“充电日”的吃饭安排也极其简易,比如馒头配水。她有种类不同的馒头,大米的、玉米的、黑豆的,一次进货就是十几袋。蒸锅里扔两个,配着水就是一顿。朋友笑她这是“维持生命体征餐”“给狗吃狗都不想吃”,她却觉得刚好——嚼馒头累,点外卖挑选食物更累。
 
到了凌晨,彭聪会去5公里外的一家零食店买一瓶可乐。来回10公里,1个多小时的行程,还有明确的捕获物,这是她“充电日”的放松旅行。夜晚出门最宁静,白天大家总爱搭话。晚上就不一样了,谁都没力气琢磨别人的事,这种时候最舒服。
 
交通工具是一辆电动车,这是低能量的最佳拍档:“开汽车要观察太多情况,电动车就向前骑,还比自行车省力气。”她从不飞车,觉得“太刺激了就很累”,也不听音乐,只慢悠悠地骑,脑子里飘些奇思妙想。到了店里她拿上可乐,不逗留地转身往回骑,怕多待一秒就有人开口搭话,搅了自在。
 
无论是制造“充电日”,还是搭建一个在电量耗尽的时刻可以躲进去的洞穴,低能量也在做另一种形式的努力,从挤压他们休息的大手里,争取更多与自我相处的空隙。
 
凌晨三点,谷谷被某种力量召唤,拿着一个橙子跑到了厕所。当她蹲在地上,啃着橙子时,她突然愣住,她已经拥有了一个独居的房间,但还是习惯性地选择了这个半隐秘之所“偷吃”。过去的多数时候她过着群居生活,深夜她常会去厕所偷偷写作业、偷吃零食,还要时刻警惕宿管或父母的脚步声,用假装冲水掩盖实际活动。
 
独居以后她的深夜活动更加自由。白天睡到下午,醒来煮垃圾食品当夜宵,通宵看小说和写作,去夜晚街头散步2 个多小时。
 
“但也有时候会在半夜突然来了劲头,想要奋发图强做计划,比如突然想到某个可以尝试的事情,就会立刻开始疯狂搜索相关信息。”
 
 
低能量年轻人和高运转世界
 

低能量的年轻人如何应对高速运转的社会生活?他们自有办法。
 
彭聪的职业是律师,一个向来要求“高精力”“快反应”的行业。同事们大多是能连轴转、高精力的人群,和她这种攒着精力过日子的人,显得格格不入。
 
但她擅长琢磨省力的方法。与人沟通前,她会先预判对方的思路,“如果不准备,被人问住了,情绪上会受影响,一慌能量就掉了大半”。面对不可控的麻烦,小动物般的机敏对她来说也有益处。当事人吵起来,别人忙着劝架,她倒觉得“越乱越有缝钻”;被老板逼着走不通的路,她不硬扛,悄悄绕去另一条道。
 
“大自然中有很多看似弱小的小动物,很聪明,会观察环境、提前规划路线,避免危险和消耗能量。在工作中,我也会像它们一样,提前想好应对问题的策略,避免陷入困境。”
 
和低能量共存,谷谷经历了漫长而曲折的探索。“早起”无疑是她最难跨越的日常“事故”,她常在放任继续睡与对迟到后果的担忧之间徘徊,对她而言,这不只是生理上难以醒来,更像是心理上的暂时性逃避。
 
上学时,她甚至有一次因为迟到而错过了考试。她鼓起勇气问老师:“我能在办公室再考一次吗?”出乎意料的是,老师同意了。她逐渐意识到,破坏不一定等于失控,关键在于能否承担后果。工作后,迟到成为了她一种微小越界的行为。她会无意识地迟到,并思考审视“准时”的真正意义:如果准时到岗后就开始吃早餐、摸鱼,那么这份“准时”又有什么意义?一旦迟到,她也会主动弥补:迟到半小时,加班一小时。
 
她的“人设”逐渐变成:除了爱迟到,其他方面都不错。她觉得这种不完美感也是一种解放。她并不想被“完美”所束缚,反而把这些看似不正面的标签,转化成了与世界相处的缓冲地带。
 
接纳自己是低能量后,谷谷开始重新看待过去感觉遗憾的事。比如高中时她考了年级第一要当众发言,她期待能像小说主角一鸣惊人,完成小镇做题家的逆袭剧本,结果鼻炎却在当天突袭,她全程吸着鼻涕完成了发言,那时她感到失落。现在她回想起那些关键时刻的出丑,她会认为是登不上大雅之堂的生命素材,本身存在着巨大的幽默感。
 
作为偏后现代主义的的低能量,她也会做一些独特的行为艺术。比如,她会跑到商店门口,与一个穿着长裙、戴着白色珍珠项链、光头、色彩混搭的男塑料模特合影,配文:“我爱蹲街边,蹲到国际超模了。”她也会和“enjoy work”的牌子合影,摆出一副悲壮的表情,配文:“你看我enjoy吗?”
 
这些行为艺术不仅仅是一种趣味,更是一种与主流世界巧妙的互动:她不想迎合符号化的“正常”,想真实地活。即使过程里,无法甩掉小心翼翼。
 
王阳失业后,变成了更颓废的低能量,他觉得需要出门,但不知道去哪里。他常常被没有目标和任务困住。刷短视频看到有人在送外卖,他发现那是一个有明确目的地的任务。于是在一个深夜。他决定试试。第一单他选了熟悉的地方——一个网吧,东西往前台一放,不用敲门不用寒暄,点完“送达”就像游戏里交了任务。
 
后来跑远些,遇着找不到的楼,他也鼓起勇气问保安。他的世界被更多路线打开,他像打开新游戏一样开始探索家附近的边界。这活儿在他眼里不难,跟打游戏没两样:取餐点是“接任务”,导航是“地图指引”,送到了就是“NPC对话完成”,连2块5的保险从第一单里扣,都像游戏里固定扣除的“体力值”。下雨天补贴多一两块,像触发了“特殊天气buff”,哪怕裤子湿了半截,看着到账金额多了点,也觉得有成就感。
 
跑单时他逐渐感觉内心明亮了一些:不用思考人情世故,不用管明天干啥,就盯着眼前这一单。送完七八单挣够饭钱就可以。虽然接的单量有限,但他发现如果能找到看得见摸得着的目标,他也能走出家门。虽然每次出门后,总能感觉一种拉力,要把他拽回去。
 
他逐渐发现真实世界每天都不一样,树影随太阳角度变化,每一片树叶都不同。曾经他很恐惧现实世界参数太多,太复杂,现在当他贴近真实生活,也开始体会到复杂中的一点趣味。

 
低能量人的入世哲学
 
 
低能量人是警觉的,他们在“反抗”的同时又融入世界,自我的生活由此产生。
 
谷谷很容易丧失意义感,当工作中达成绩效目标时,她常觉得“没我也能成”。她看到个人在规范化的社会生产体系里,只是链条上的一环,没有人是不可替代的。
 
她想到校长在毕业典礼上说“要接受自己的平庸”,她起初气得不行,985 学校的学生,怎么能甘心平庸?可后来明白,大部分人终其一生,都成不了宏大叙事里的主角。
 
人是“悬挂在自我编织的意义之网上的动物”,如果注定平庸,要如何编织人生的意义之网?谷谷逐渐在一些微小的实践里找到了意义——帮室友捅开了下水道,和陌生人因一张照片产生共鸣,关心朋友的工作与生活,甚至在外卖大战中占到了一点“便宜”,也是有成就感的,“低能量动物是弱小的,抢到一点优惠也是有意义的争夺”。
 
偷窥夜间的故事,也是谷谷喜欢的活动。夜间的普通生活很真实,有人在劳动,有人在窗台上陈列一排大小黄鸭,她觉得低能量人的偷窥是存在边界的,这就像他们与世界的关系。
 
她偶尔还是会想到大学校长的话,“接受自己的平庸”。但她有了新的诠释,接受平庸不是放弃努力,而是不再把意义等同于别人的期待或标准。每个人都可以从自我出发,建立对世界的关照。
 
彭聪也在具体的事情里编织意义之网。看漫画解说时,她爱听人讲海贼王、火影里的细节设计,像结印之类的精巧构思,会让她觉得有趣;看电影她会打开上帝视角,观察其中的剧情、运镜设计,这是她为数不多比较耗能的活动。她也会调些“毒药一样的东西”,试过郁南黄皮配汾酒,这种搭配能盖过酒味,她把攻略分享到网上。她在不同账号上发些低能量人的生存攻略,得到过不少关注,也筛选到了志趣相投的同类。
 
陈映也逐渐意识到,她无法通过否定现实世界而获得真实的快乐。就像她有一天路过楼下常点的那家饺子店,透过大玻璃,三个阿姨正在包饺子,水汽爬上了玻璃。无论她如何逃回洞穴,她的食物仍然来自于现实,来自于真实生活里的人。“外面的世界有真实的快乐,也有残酷的痛苦,但无论如何,我们都不能避开世界。”
 
如果让AI老师以韩炳哲的“倦怠社会”理论给低能量上价值,其带来的隐喻可以解释为:低能量年轻人的“瘫”不是终点,而是身体发出的生存警报,当功绩将人异化为永远运转的机器,倦怠是灵魂最后的自救。在“低能耗存在学”里,生命价值不再绑定于产出,而在于感受一片落叶的耐心。
 
王阳的理论没有那么高深,“我不需要更多,因为我害怕‘更多’会带来我不想要的‘改变’,或者,我根本没有能力去应对那种‘改变’。”他在低能量的归类里实现自洽。
 
一次暴雨天送外卖,王阳和一个骑手挤在小区保安亭的小屋檐下。对方骂骂咧咧翻导航,说13 号楼好像蒸发了。王阳小声说:“8 号和 13 号是同一栋。”他感觉雨声砸在棚顶的声音盖过了他的声音。
 
对方哦了一声,连说谢谢。他没接话,盯着脚边的井盖看了会儿,下水道正咕噜噜吞咽雨水。视线的远处可以看到国贸区的高楼林立,城市大得像个怪物,他仿佛就住在脚下的阴暗潮湿的“下水道”里。但这有什么不好呢?地下生活并不可耻,这个世界有不同可能性的角落。
 
雨停了,世界再次被刷新。他骑上电动车,风从身上掠过。他想,无论如何,低能量人注定是孤独的,但也要和地上联机,信号弱一点也没关系。
 

(讲述者均为化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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