俄朝结盟：温而不热，合作有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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叶胜舟：即使军事同盟，定义权、解释权和主动权仍然完全掌握在强国手中，中、俄都会对朝鲜盟友实施战略模糊。

叶胜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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平壤时间6月19日，俄罗斯总统普京访问朝鲜，名义上称“国事访问”，实际只是一天的工作访问。行程非常紧凑，金正恩全程接待，对近72岁的普京而言是高强度的脑力活和体力活。

凌晨约2时22分普京专机降落平壤；12时在金日成广场举行欢迎仪式；随后在锦绣山迎宾馆分别进行约1.5小时全体会谈、2小时单独会谈（比预定时间超1小时）；举行条约签订仪式；在锦绣山迎宾馆庭院区散步“欢度时光加深友情”（朝中社语）；金正恩授予普京朝鲜最高荣誉勋章——金日成勋章；普京向解放塔敬献花圈；举行欢迎宴会；在平壤体育馆出席欢迎演出；去机场路上顺道参观平壤贞柏洞的东正教教堂——贞柏堂；当晚普京飞赴河内。

金正恩接待中规中矩并不出格

金正恩亲自接机、送机和数十万平壤市民欢迎不稀奇。几十年来，社会主义阵营尤其中、苏（俄）最高领导人访朝，都有这样的标配。各国接待外宾礼仪不同，中国改革开放前也有数十万首都市民欢迎场面；5月16日清晨4时普京抵达北京，中国接机的是国务委员谌贻琴；6月20日凌晨2时普京抵达河内，越南接机的是越共中央对外部部长、副总理两人。

普京与金正恩多次互称“同志”、朝鲜官媒反复称普京“同志”不稀奇。虽然俄罗斯不再是共产党执政，但普京是前克格勃特工，如今与朝鲜仍然志同道合，处于反美反帝斗争第一线。中国官媒报道，普京也称中国外长王毅为“同志”，在与习近平举行视频峰会时，点名要“王毅同志”访俄，为习近平2023年3月国事访问打前站。

近代以来，朝鲜、韩国、日本都是“事大”，区别在于事大的对象不同，因国力差异，分别侍奉中国、苏联、美国。如今金正恩依然“事大”中美，未必“事大”俄，企图左右逢源和投机，获取个人和朝鲜的最大利益。当然，他有强烈自尊，也足够精明，经常会玩些小花招。

2023年9月，普京与金正恩在俄罗斯东方航天发射场举行峰会，朝中社发布的新闻图片就刻意凸显普京向金正恩介绍情况，通过误导普京作为“导游”来凸显金正恩的光辉形象。近一年，俄罗斯时任防长绍伊古、外长拉夫罗夫，中国全国人大常委会委员长赵乐际（中共政治局常委）、副委员长李鸿忠访朝时，金正恩都是一人会见中俄代表团，翻译坐后面，四次刻意伪造听取中俄高官“工作汇报”的假象。此次普京来访接待和官媒报道，金正恩不敢怠慢，都是相互平等，没有玩小花招。

随同普京访朝的俄高官，主要有第一副总理、副总理、外交部长、国防部长、自然资源与生态部长、卫生部长、交通部长、总统国际事务助理，随行的地方州长只有一个、企业只有两个（俄罗斯航天集团、铁路公司）。

作为对比，普京第五次任总统后不足十天，5月16日至17日首访中国，阵容更为庞大。十个副总理来了六个（包括第一副总理），内阁部长级来了七个，有外交部长、国防部长、财政部长、文化部长、央行行长、联邦安全会议秘书、总统国际事务助理等，随行的地方州长近20个，俄大企业来了一批，包括俄罗斯联邦储蓄银行、俄罗斯铝业、俄罗斯外贸银行、俄罗斯石油公司、诺瓦泰克公司等。

金正恩接待普京的规格，其实不如2019年6月20日至21日中朝建交70周年中国领导人访朝，有两个证据：

其一，中国领导人访朝时，朝鲜劳动党政治局成员（含委员、候补委员，但金与正未出席）共32人，站成一排，由金正恩引见，依次向习近平握手、问候，文职先鞠躬、军职先敬礼，这在朝鲜仅金正恩才享有的最高礼遇。此后在劳动党中央本部大楼前合影，只有习近平夫妇、金正恩夫妇四人提供座位，其他所有人包括劳动党政治局常委、内阁总理都站立，这也是仅金正恩才享有的最高礼遇，极具象征意义，默认习近平和中国为社会主义事业盟主。历史渊源是金日成对中国改革开放有异议，攻击是“修正主义”，不自量力在毛泽东之后，扛起社会主义大旗，视朝鲜为亚洲革命、世界革命的“中心”。

其二，中国领导人访朝时，《社会主义战无不胜》文艺演出规模更大，演出结束后，习近平步入、停留、离开舞台时，频频向演员和观众挥手致谢，金正恩特意走在后面、旁边，只是引导和鼓掌，并不挥手。可见其身段多么柔软，对华立场已由对抗、疏远迅速向亲近转变。普京访朝当晚文艺演出结束，金正恩并未陪同上台接见演员，两人只送达花篮、祝贺演出成功，普京请金正恩转达他对演员的诚挚问候。

俄朝军事结盟并不出格

俄朝签订了《全面战略伙伴关系条约》，其中规定若一方遭受侵略，另一方将根据《联合国宪章》第51条提供一切必要援助。全球都聚焦，美国、韩国和北约尤其关切和担忧是否“军事自动介入”，可以理解，因为直接关系半岛局势和俄乌战争演变，但无须多虑，无须大惊小怪。

俄朝新条约如此措词，明显参照了1949年4月4日签订的《北大西洋公约》第五条、1955年5月14日签订的《华沙条约》第四条，同样军事结盟、集体防御条款，同样引用《联合国宪章》第51条承认的独立或集体自卫权。所以俄外长拉夫罗夫6月20日有底气在“第一频道”电视节目中辩解：“如果有人质疑这一条款的合法性”，“那么反对这一条款的只会是那些计划侵略朝鲜或俄罗斯联邦的人”。

如此措词还明显参照了1950年2月14日签订的《中苏友好同盟互助条约》第一条、1961年7月6日签订的《苏朝友好互助条约》第二条、1961年7月11日签订的《中朝友好互助条约》第二条。这些条款都有类似规定，一旦缔约国任何一方受到一国（按：中苏条约指明是日本）或几个国家侵略，“因而处于战争状态时，缔约国另一方即尽其全力给予军事及其他援助。”

俄罗斯1996年废止《苏朝友好互助条约》，实质表明放弃对朝鲜安全的无条件保障义务。与此鲜明对比，《中朝友好互助条约》第七条第二款规定，“本条约在未经双方就修改或者终止问题达成协议以前，将一直有效。”2021年中国外交部答记者是否延期提问时，据此强调条约一直有效，暗示中朝政治军事同盟一直有效。

另一个微妙之处是，根据2000年俄朝签订的《友好睦邻合作条约》、2001年中俄签订的《睦邻友好合作条约》，第九条规定“如出现缔约一方认为会威胁和平、破坏和平或涉及其安全利益和针对缔约一方的侵略威胁的情况”，缔约双方“将立即进行接触和磋商”。相比军事同盟措词“尽其全力给予军事及其他援助”，层级和调门明显降低。

俄朝《全面战略伙伴关系条约》在平壤签订。普京为了维护个人和国家尊严，矫情地在6月17日签署命令，接受俄罗斯外交部关于同朝鲜签署战略伙伴关系条约的建议，并在法律文件官网上发布了总统令。这纯属政治秀，其实条约根据双方元首授权，已经谈妥，只等元首签字。普京目的是提前对外公布俄朝将签订新条约，访朝时他还透露，该条约由俄方起草。国际惯例条约要经过双方议会批准、互换批文才正式生效，预计互换批文仪式将在莫斯科举行。

双方对条约明显不同调，且朝鲜调门明显更高，朝方向来偏好高级形容词和副词。金正恩称俄为“最真挚、最亲密的战友”，签订这个条约在朝俄友好关系发展史上“永放光芒”、“最具威力”，“两国关系提升到新的更高台阶的同盟关系”。普京只是客观表示，这个条约是实际上的“突破性文件”，反映两国关系“提升到新的高水平的志向”。

总之，俄朝《全面战略伙伴关系条约》恢复了政治军事同盟，核心条款部分恢复了《苏朝友好互助条约》表述，而类似的《中朝友好互助条约》一直有效；即使军事同盟，定义权、解释权和主动权仍然完全掌握在强国手中，中、俄都会对朝鲜盟友实施战略模糊，正如美国也会对北约盟友实施战略模糊；俄朝峰会双方表态都不好战，金正恩定位于“长远性防御条约”，普京表示“俄方愿将继续做出政治外交努力，消除朝鲜半岛武装冲突再发威胁”。所以普京6月20日结束访越前隔空感话韩国，无需对俄朝《全面战略伙伴关系条约》感到担忧。

俄朝各有盘算合作有限

美国指责朝鲜向俄提供了“数十枚弹道导弹和超过1.1万箱弹药”，俄、朝多次否认军事合作。美、乌、北约都已发现很多确凿证据，在乌克兰的导弹、炮弹残留物有朝鲜主体纪年标识，所用部分电子元件是最近三年西方制造。表明朝鲜已经秘密向俄运送武器，存在稳定可靠的走私渠道，规避联合国安理会和美国的制裁。

6月15日，普京会见“英雄时代”项目参与者时透露，目前对乌特别军事行动区内有近70万俄罗斯军人。6至8月适宜在乌克兰平原开展大规模军事行动，今年窗口期更受限。俄军夏季大反攻必须在9月结束，以免刺激美国选民，为拜登11月5日大选助选。所以普京访朝的首要议题是国家安全，需要巩固俄朝军事合作，才能大干一场，他与金正恩会谈后透露，“安全和国际议程问题受到极大关注。”

俄朝合作的原则是“反帝自主”。金正恩5月28日访问国防科学院致成立60周年贺词时，痛骂“美帝国主义及其特等鹰犬、忠实走狗（按：指韩国）越来越横暴肆虐、气焰嚣张，想要抢夺我国主权”，朝中社次日公布了贺词全文。普京在6月18日《劳动新闻》发表的署名文章和6月19日欢迎仪式上、大范围会谈开场白、签订条约后、欢迎宴会上致词，五次点明公开抨击美国。

朝中社普金峰会通稿最后一段，点明双方“以反帝自主为理念基础”；欢迎演出通稿特意强调，“英雄的朝鲜人民跟随伟大的朝鲜劳动党的领导，以自主享有尊严，以自立和自卫争取历史性胜利、实现伟大变革。”普京签约后致词也说，“俄罗斯和朝鲜都奉行独立自主的外交政策，不接受恐吓和胁迫的言辞。”

来自美国的战略压力倒逼俄朝抱团取暖，一个因为侵略战争，一个因为非法拥核，在国际社会倍受孤立。俄朝关系明显升温，并不热烈。例如普京签约后致词，指责美国和北约为乌克兰提供用于打击俄罗斯领土的远程高精准武器系统、F-16飞机等设备，“严重违反了西方国家在不同国际义务框架下所采取的限制措施”，威胁“俄罗斯联邦因此不排除根据今天的协议，发展与朝鲜军事技术合作的可能性。”俄罗斯卫星通讯社提供现场直播视频，朝中社通稿却不报道。

金正恩在大范围会谈开场白强调，今后的国际局势无论多复杂严峻，“永远无条件支持俄方的所有政策”，朝中社通稿也不报道，多篇俄朝峰会报道均未引用金正恩向普京表达的反美言论。可见双方为了国家利益抱团取暖，但都是人精，仍然保持距离，不愿被对方当枪使。

除了最受关注的《全面战略伙伴关系条约》，俄朝只签订了建设图们江国境公路桥、卫生保健、医学教育及科学领域合作的3个协定，没有元首见证，签署仪式不在元首峰会地点锦绣山迎宾馆，另选万寿台议事堂。

6月19日，俄罗斯外交部副部长里亚布科夫对卫星通讯社确认，“我方在与平壤的接触中不会做任何不符合国际法的事情”，暗示俄罗斯遵守安理会一致通过的10个制裁朝鲜决议。所以可以预测，俄不会转让朝鲜最需要的核潜艇、潜射洲际导弹等顶尖军事技术；目前也不会急于发展俄朝经贸合作。

俄朝经贸特点是基数很低、增长很快。普京在峰会时介绍了双方合作的进度和设想，“2023年贸易额增长了8倍，今年前5个月，又增长了54%”；目前体育领域的合作已经建立，旅游领域合作正在建立，“前往朝鲜海滨度假胜地度假的夏季旅游团正在组建”，下一步合作的领域是“农业、文化与人文”。

注：本文仅代表作者个人观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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