美国金融体系遭遇双重压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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周子衡：美国金融体系正处于关键的十字路口，银行流动性危机和国债可持续性危机相互交织，给美国经济乃至全球金融市场带来了巨大不确定性。

周子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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美国银行体系遭遇潜在的流动性危机，美债陷入潜在的可持续性危机，美联储因关税政策及通胀压力而拒绝降息，而美财政及金融监管当局何以因应银行体系及美债的双重压力？或如何确立优先级呢？

银行体系未实现损失的威胁

根据联邦存款保险公司（FDIC）2025年第一季度银行概况报告，美国银行体系持有4132亿美元的未实现损失，较前一季度减少675亿美元（14%），主要因30年期抵押贷款利率和10年期国债收益率下降导致证券价值回升。然而，报告指出，截至第一季度末，长期利率回升可能逆转这些改善，损失规模可能被低估。

这些未实现损失源于银行持有的低收益债券（如美国国债和抵押贷款支持证券），这些债券在2020年低利率环境时被大量购入。当时，新冠疫情期间的货币宽松政策使银行存款激增，银行将资金投入长期债券以获取收益。然而，2022年起美联储快速加息导致债券价格下跌，银行资产账面价值缩水。如果银行因流动性需求被迫出售这些债券，损失将从“未实现”转为“已实现”，可能引发类似2023年硅谷银行（SVB）、签名银行和第一共和银行的崩溃。

存款保险体系的困境

FDIC报告显示，截至2025年3月31日，存款保险基金（DIF）余额为1409亿美元，保障约10万亿美元的存款，储备比率为1.25%，低于法定要求的1.35%。这意味着每1美元存款仅由约1.3美分的保险基金支持。若多家银行同时面临流动性危机，DIF可能不足以覆盖损失，尤其是在超过250,000美元保险限额的未保险存款部分。

2023年SVB和签名银行倒闭时，FDIC动用系统性风险例外条款保护了未保险存款，总损失估算为221亿美元，其中189亿美元需通过特别评估回收。FDIC存款保险基金的有限规模加剧了储户的风险，尤其是在未保险存款领域。对此，FDIC明确表示，未来可能不会再次全面救助未保险存款。

银行流动性危机的前夜

美国当前银行体系遭遇的状况表明，其正处于潜在金融危机爆发的前夜，该形势可能引发金融危机的下一阶段。原因有四：

首先，银行或遭遇全面的流动性危机。未实现损失削弱银行应对突发流动性需求的能力。若储户因恐慌大规模提款，银行可能被迫以亏损出售资产，导致资本耗尽。其次，商业房地产（CRE）风险陡增。FDIC报告指出，非自用商业房地产贷款违约率升至2013年以来最高水平，可能进一步侵蚀银行资产质量。第三，美联储遭遇两难决策困境：若美联储介入购买国债以压低收益率，可能加剧通胀，侵蚀美元购买力；若不介入，高收益率将持续压低债券价格，增加银行损失。第四，银行体系的系统性风险拉高。FDIC报告显示，问题银行数量从2023年第四季度的52家增至2025年第一季度的63家，资产规模达821亿美元。虽然占比1.4%仍在非危机期间的正常范围（1%-2%），但一家大型银行的倒闭可能引发连锁反应。

储户的应对策略及影响

为应对这些风险，个人储户将选择将存款分散至多家银行，确保每家银行的存款不超过FDIC保险限额（250,000美元/人/账户类别），并通过不同账户类型（如个人、联名、信托账户）最大化保险覆盖。鉴于各国央行和机构投资者增持黄金的趋势已表明其作为避险资产的价值，投资实物资产将成为银行储户的投资选项，黄金和白银等贵金属可对冲通胀和货币贬值风险。储户还将考虑投资于通胀对冲资产（如大宗商品、房地产投资信托基金）或高质量短期债券，降低对长期固定收益资产的依赖。不仅如此，为应对潜在的银行账户冻结或提款限制，银行储户将选择持有部分现金或流动资产。

这些都将削弱银行存款，并使银行健康状况受到格外的关注。银行的CAMELS评级、资本充足率和未实现损失披露，以及FDIC定期报告所提供相关数据等将成为市场投资者或储户格外关注的银行健康状况指标数据，银行体系脆弱性的社会敏感度将越来越高。

美债债务到期与再融资压力

美国政府面临7.6万亿美元债务将在2025年内到期，需通过发行新债再融资。然而，外国投资者对美国国债的需求正在下降，推高了收益率，进一步加剧了银行的未实现损失和政府的融资成本。近年来，中国和日本等主要持有国减持美国国债，转向购买黄金等无对手风险资产。2023年以来美国信用评级连遭下调、贸易紧张局势以及债务可持续性担忧加剧了这一趋势。

外国政府减持美国国债的趋势与全球去美元化进程相关。各国央行在过去两年中创纪录地购买黄金，以对冲地缘政治风险和美元贬值压力。黄金作为无信用风险的资产，吸引了包括中国、印度和俄罗斯在内的央行大规模增持。

国债拍卖与收益率飙升

2025年5月，20年期国债拍卖需求疲软，收益率飙升至5.11%，反映市场对美国债务的信心不足。收益率上升使美国政府借贷成本增加，同时进一步压低银行持有的低收益债券价格，加剧未实现损失。例如，银行持有的1%-2%收益率债券在当前5%以上的市场利率下大幅贬值。若收益率持续攀升，银行资产负债表压力将加大，可能迫使银行出售资产以满足流动性需求，从而触发实际损失。

内部纾困机制的潜在风险

在金融危机中，传统救助（bail-out）由政府或央行提供资金支持银行。然而，内部纾困（bail-in）作为另一种机制，可能在未来被采用。内部纾困允许银行使用储户的存款或未保险资金来吸收损失，以稳定机构。在美国，《多德-弗兰克法案》（2010年）赋予监管机构在系统性危机中实施内部纾困的权力，允许冻结或减记储户账户中的资金，尤其是超过FDIC保险限额的部分。

塞浦路斯（2013年）和黎巴嫩（2019年）的案例显示，内部纾困可能导致储户损失50%或更多的存款，且通常伴随账户冻结和货币贬值。内部纾困的合法性及其在其他国家的先例表明，储户可能面临存款被减记或冻结的风险。特朗普在2018年签署了《经济增长、监管改革和消费者保护法案》，放宽了对资产低于2500亿美元的银行的监管要求，这一举措被认为削弱了部分《多德-弗兰克法案》的保护措施。美财政部长贝森特的去监管化立场可能延续这一趋势，优先考虑经济增长而非金融稳定性。

财政与金融当局的艰难抉择

美财长贝森特提出修法鼓励银行扩大持有国债，以增加需求并压低收益率（估算可降低30-70个基点，相当于降息2-3次）。放松监管可能允许银行持有更多低收益国债，减轻政府融资成本，同时缓解银行未实现损失的压力。

对此，前财长耶伦和其他监管机构的警告表明，放松监管可能加剧银行体系脆弱性，增加流动性危机和系统性风险的可能性。事实上，耶伦关注的是银行脆弱性造成的系统性冲击，贝森特则优先应对迫在眉睫的美债引发的金融稳定性冲击，而力图通过放松管制来延缓银行危机。

日前，美联储虽已在月初购入348亿美元20年期以上的长期美债，但拒绝为联邦政府化债而采取降息决策。这促使财政当局优先拆解美债未爆弹，而延缓拆解银行体系未爆弹，以把控整体局面与节奏。

然而，这种策略可能只是将危机的爆发时间推迟，而无法从根本上解决银行体系和国债市场的结构性问题。随着时间的推移，银行体系的流动性风险和国债的可持续性风险可能会进一步积累，一旦市场信心崩溃，可能引发更为严重的金融危机。美国金融体系正处于一个关键的十字路口，银行流动性危机和国债可持续性危机相互交织，给美国经济乃至全球金融市场带来了巨大的不确定性。美国财政及金融监管当局需要在刺激经济增长、维护金融稳定和控制通胀之间找到微妙的平衡，并采取积极有效的应对措施，这无疑是一项极具挑战性的任务。

注：本文仅代表作者个人观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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