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25-10-29 11:44
艺术风尚
爱马仕何以成为全球价值最高的公司之一？
爱马仕何以成为全球价值最高的公司之一？
爱马仕通过坚持稀缺而非规模化的增长策略，以及对手工技艺的长期押注，在奢侈品界独树一帜。
Ben Cohen
■
在全球最顶级的奢侈品殿堂的内部，一位时装设计师正把自己的工作比作地球上最紧张的职业之一。
在距离时装周还有一个月的时候，我们来到巴黎郊外的爱马仕(Hermès)办公室，与担任女装部门创意总监十余年之久的Nadège Vanhée见面，听她讲述如何看待这份光鲜亮丽的工作。我原以为她会把自己归为艺术家，或是用一种带有法式浪漫情调的、配得上浓缩咖啡和香烟的词来形容自己的岗位。但Vanhée没有这样描述。她说自己的工作好像“空中交通管制员”。
在她那间宁静的俯瞰庭院花园的办公室里，Vanhée一边用爱马仕茶具啜饮着香茶，一边打断自己说，把时装送上T台还是不能完全等同于疏导空中交通。
“这毕竟是时尚，”Vanhée说。“不是确保飞机安全。”
但要做好这份工作，同样需要专注，冷静，在纷繁头绪中保持细致入微，既要临机决断，又要有长远眼光。从这个意义上说，她的办公室真像一座指挥塔。
我把Vanhée的这个比喻告诉了Pierre-Alexis Dumas，他是爱马仕的艺术总监，也是爱马仕奢侈品帝国的第六代家族继承人，负责统筹整个品牌的创意。爱马仕以工匠精神、精湛技法和工艺诀窍闻名，最初以马具起家，如今业务涵盖男女装、领带、丝巾、皮带、鞋履、珠宝、家具、香水、彩妆、腕表、耳机、棋具、毛绒玩具以及让人梦寐以求的价值堪比独立经济体的手袋。爱马仕共有16个工艺部门，从皮具、马具到家居美妆，各部门负责人都向Dumas汇报工作。
听说公司里有一位明星设计师把自己的工作比作疏导空中交通，Dumas眼中闪现出光彩。
“我父亲过去常说，如果想正确念出“爱马仕”这个词，就想想空中交通堵塞，”他说。“Air mess。”
如今爱马仕已经攀上奢侈品世界的巅峰。这家成立于1837年的企业现在是一家建立在皮革、丝绸和羊绒之上的全球性商业帝国，是世界上最有价值的公司之一。
爱马仕的成功得益于与众不同的经营方式。在LVMH和开云(Kering)等集团大举吞并欧洲品牌之际，爱马仕是罕见的独立家族企业，坚持由单人从头到尾以马鞍针法手工缝制手袋。在人工智能(AI)时代，Dumas家族仍然押注于手工艺。这种通过稀缺而非规模实现增长的战略本身就是一种特立独行。
在她的办公室里，Vanhée透露自己正在筹备一项大胆的计划。
除了每季必须把系列作品送上T台的巨大压力之外，她现在正准备重启高级定制服系列，这是爱马仕自上世纪60年代以来就没有再涉足过的领域。高级定制这一崇高的时装门类以极高的门槛著称，有一套特定的规则，比如至少需要配备20名全职技术人员。而重返这一以“量身定制的华服”而闻名的、单品价格可能堪比一辆汽车的市场，意味着爱马仕将与香奈儿(Chanel)和迪奥(Dior)等品牌在高级定制时装市场正面竞争。
Vanhée说，她已经做好了迎接挑战的准备。她指出，她最近的成衣系列已经有部分服装引入高级定制风格的装饰细节。虽然她的第一季高级定制系列还不会很快面世，但她向我透露了一些设计理念。她明白这个系列将忠实体现爱马仕的品牌精神，意味着其中将包含大量皮革元素，而且她希望这些服装是为穿而设计的。“它们不会是博物馆里的展品，”她承诺。
通过不断的自我革新，爱马仕展现出非凡的生命力。多年来，这家公司经历了战争、衰退、大流行病、汽车取代马匹，甚至还与被称作“羊绒狼”的男人展开过一场商战。2010年，LVMH的亿万富翁董事长贝尔纳·阿尔诺(Bernard Arnault)披露持有大量爱马仕股份，被爱马仕视为敌意收购。当时LVMH的体量远超爱马仕，在2014年双方休战后仍是如此。但今年爱马仕首次在市值上超过LVMH，一度成为奢侈品行业最具价值的公司，其单一品牌的价值竟超过LVMH由75个品牌组成的奢侈品帝国。
爱马仕共有16个工艺部门，从皮具、马具用品到家居美妆。图为在爱马仕巴黎旗舰店的屋顶上，发型师Christian Eberhard与模特Anouk Smits一同参与时尚大片的拍摄。
爱马仕共有16个工艺部门，从皮具、马具用品到家居美妆。图为在爱马仕巴黎旗舰店的屋顶上，发型师Christian Eberhard与模特Anouk Smits一同参与时尚大片的拍摄。
“这好像一次日食，”Dumas说。“我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
但也正如日食一样，这种情况并未持续太久。不过Dumas说，他最看重的指标并非纯粹的财务数字。让他夜不能寐的是一些带有哲学意味的问题。
“我们生产的是人们渴望的吗？”他说。“它真的有意义吗？”
当然，奢侈品牌越令人渴望，就会卖出越多的产品。但与此同时，卖得越多，任何奢侈品牌都面临着失去“渴望感”的风险。要解释一家有着188年历史的公司如何在这种悖论中游刃有余——爱马仕如何始终保持那份“只属于爱马仕的独特性”——Dumas引用了另一个悖论。“你必须不断改变，”他说，“才能保持不变。”
2014年，当Nadège Vanhée接到爱马仕的设计岗位邀约时，她立刻想到《教父》(The Godfather)，知道自己没办法拒绝这份工作。今年47岁的Vanhée在法国北部长大，在比利时学习时装设计，曾供职于Maison Martin Margiela、菲比·费罗(Phoebe Philo)时期的思琳(Céline)，以及玛丽-凯特·奥尔森(Mary-Kate Olsen)和阿什莉·奥尔森(Ashley Olsen)的品牌The Row，在这段时期一直保持低调。她当时并没有找新工作，也没想到会有一个奢侈品牌抛来橄榄枝，更不用说是顶级的奢侈品牌了。“我从来没说过总有一天要去爱马仕工作。”
后来，她接到爱马仕的电话。没错，是爱马仕！她一向敬仰这个品牌，尽管她并不是这份工作最显而易见的人选。不错，她有一条母亲传给她的爱马仕丝巾，还有一只父亲在她18岁时送给她的手镯。但在受雇于爱马仕以前，她其实从未买过任何爱马仕产品。
在此之前，她大半生都觉得自己是个局外人。小时候，因为一头醒目的红发，她常被孤立，甚至被告诫不能穿红色衣服（如今她收藏红色连衣裙）。但当她见到爱马仕首席执行官、Pierre-Alexis的堂弟Axel Dumas时，她意识到自己来对了地方。“他喜欢局外人，”她说。
在开始担任女装部创意总监后，她觉得自己必须理解爱马仕的理念。她在档案室里翻阅马术产品目录，向工坊里训练有素的工匠们取经。在制作她设计的服装的一个皮革工坊里，一面墙上贴满了每场时装秀后她连同花束一起送来的手写感谢信。对爱马仕事无巨细的探究让她领悟到一个核心。“皮革是这个品牌的意识，”她说，“丝绸是它的潜意识。”
在学习过程中，她发现爱马仕在很认真地贯彻“不把自己太当回事”的信念，这让她感到意外。无论是男士丝绸领带上的滑雪企鹅图案，还是零售店里精心营造的氛围，爱马仕展现的往往并非高冷，而是俏皮有趣，甚至是天马行空（几年前，巴黎旗舰店橱窗曾摆出一堆“雅致”的马粪装置艺术）。这种奇思妙想很适合Vanhée；她的钥匙链上就挂着E.T.吊坠，手机背面贴着6岁女儿给的吉娃娃贴纸。
她越了解爱马仕，就越明白这个品牌无论在哪个领域的优先顺序都是相同的。时尚的本质似乎与一个品牌的永恒意义相悖。但她的服装并非为下一季就过时而设计，而是为了永不过时而设计。一个系列必须既适合现在穿，也适合几十年之后穿。既要致敬品牌传承，又不能沉湎于过去。
“怀旧是一种今不如昔的慨叹，是一种淡淡的忧伤和对当下的不满足感，”Vanhée说。“而传承意味着拥抱当下。”
为了拥抱当下，她从爱马仕品牌的历史中汲取灵感并玩出新意，在重塑廓形、焕新演绎皮革与丝绸的过程中，她将爱马仕的马术根基巧妙地扭转重构，为当代女性重新构想夹克、背心和经典的爱马仕符号。
我们是在爱马仕位于巴黎郊区潘坦的设计工作室里见面的，那里连垃圾桶上都点缀着马的图案，Vanhée一身黑衣，唯一的爱马仕单品是她买下的第一件爱马仕：一双由珠宝和鞋履创意总监Pierre Hardy设计的靴子。Hardy从1990年开始就在爱马仕工作，他指出，爱马仕的创作自由正是建立在对自我身份的坚定自信之上。他说：“我们是在一个石头筑成的平台上跳舞。”
转向高级定制将成为Vanhée复兴品牌历史的最新契机，这一理念就如同那只标志性的橙色盒子一样，是爱马仕精神的化身。那天早上，她步履轻快地走进自己的工作室，走过她的情绪板和摆放着整齐织物文件夹的书架，去和皮具创意总监Priscila Alexandre Spring开会。Alexandre Spring负责改良Birkin和Kelly等标志性手袋，同时孕育新的创意，有朝一日可能成为经典。
在开始工作前，两位女士讨论了如何平衡新与旧。
“我们很注重在新品上保持经典，”Alexandre Spring说。“而在经典上，我们努力做到不那么经典。”
Pierre-Alexis Dumas的办公室位于巴黎一条安静街道上的一栋没有标记的建筑内，离爱马仕旗舰店仅几步之遥。
在我参观他装饰得无可挑剔、摆满公司纪念品的办公室时，他向我展示了由苹果公司(Apple)前设计大师乔尼·艾维(Jony Ive)签名的一只棒球，艾维曾与爱马仕密切合作，设计Apple Watch表带。然后他打开一个柜子，拿出藏在里面的一个皮革珍品盒，并从中取出一个钱包，这是他小时候在学习爱马仕引以为傲的马鞍针法时为自己制作的第一个物件。如今他要批准爱马仕销售的每一件产品，每年亲自检查数千个设计，以确保它们符合公司严苛的标准。“我必须这么做，”他说。“这关乎家族名誉。”
这个家族的名誉从来没有像现在这样值钱。奇特的稀缺经济学创造了利润丰厚的业务。像Birkin这样的手工手袋需求量太大而供应极为有限，以至于爱马仕客户有时要等上几年才能得到销售顾问的邀请，获得购买一只手袋的特权。
但即便如此，在我们交谈期间，Dumas还是伸手拿了一个形状奇特的皮革物件——爱马仕版的压力球。“我来告诉你，什么才是真正让人紧张的事，但这是一种好的紧张，”他说。“那就是思考爱马仕。”
没有人比59岁的Dumas更深入地思考过爱马仕，他将这个品牌的女装历史追溯到公司创始人。当Thierry Hermès开设他的第一个工坊时，他的马具以两件事闻名。“它们极其低调，”Dumas说，“但能展现了马的天然之美。”在早期，爱马仕为四条腿的客户服务。但这些原则同样贯彻在Vanhée的设计理念中，那就是低调、修饰、赋予力量。
关于爱马仕女装成衣的起源，有一个广为流传的故事：一位女顾客曾抱怨说，她的马比她穿得还体面。于是，爱马仕开始为人类设计服装。Dumas给我讲了另一个版本，主角是他的曾祖父Émile Hermès，他有四个女儿，她们启发他在上世纪20年代创立了女装系列。无论如何，第一个正式的女装成衣系列直到上世纪60年代才推出。上世纪70年代，Pierre-Alexis的父亲从他祖父手中接管了公司，并着手让家族业务多元化。在上世纪90年代和本世纪初，随着Martin Margiela和Jean Paul Gaultier等一系列颠覆性创意总监的加入，时尚部门焕然一新，正如一位时尚评论家所说，爱马仕“从马术风走向了时髦风”。
但这种演进也促使爱马仕开始寻找一个人：一个能将马术风变得时髦的人 —— 换句话说，是一位真正属于爱马仕的设计师，而不是仅仅为爱马仕服务的设计师。
在其他公司，创意总监的成就往往超越他们服务的品牌。但在爱马仕，品牌比其任何成员都更重要。“我们是通过工作来提升自己，”Dumas说。“加入爱马仕就是决心服务于比自己更伟大的事业，接受这一点，然后非常快乐地分享那份成就。”
Vanhée所在的部门在多方面都取得成功。它为购物者打开了一扇进入爱马仕世界的大门，在战略上具有至关重要的地位。该部门在财务上也很重要。她刚加入时，成衣和配饰部门占爱马仕销售额的22%，如今占到29%，是业务增长最快的部分之一。但对Dumas来说，真正重要的是Vanhée的作品在创意上产生了共鸣。“她吸收了爱马仕的精髓，”他说。“她继承了Émile Hermès的梦想，并将其发扬光大。”
当其他品牌的创意总监来来去去时，被爱马仕选中的人往往会留下来。当Véronique Nichanian最近卸任男装主管时，她已经执掌该部门长达37年。Vanhée或许也能有如此长的任期。
到目前为止，Vanhée担任这一职位的时间已经超过所有在她之前担任过这一职位的男性。Vanhée说：“我真心希望能做很久，并且不让任何人感到厌倦。”她也有信心以自己的方式做好这份工作。当时尚设计师们靠在Instagram上过度分享来经营个人品牌时，她虽然也会浏览社交媒体，但从不发帖。“那不是我的工作”，Vanhée说。事实证明，潮流的引领者不必非得是网络红人。她拥有通过为爱马仕设计的作品来表达自我的奢侈条件。
“我从爱马仕的巨大魅力中受益”，Vanhée说。“你提到爱马仕，有些人会说，能打八折吗？另一些人则会说，天哪——爱马仕。”
这一年对奢侈品行业来说并不“奢侈”，变化无常的关税环境、全球需求的放缓、假货和廉价仿品挥之不去的威胁——对爱马仕而言，这包括沃尔玛(Walmart)推出的Birkin“平替”Wirkin。与此同时，令人眼花缭乱的“抢椅子”游戏让十几家品牌本季忙于物色新的创意总监。
但这些乱流并未撼动爱马仕。这座富丽堂皇的“宫殿”继续吸引新世代消费者，而“重要贵宾客户(Very Important Clients)”们则继续在鳄鱼皮Birkin包上挥金如土。去年，爱马仕实现了158亿美元的创纪录销售额，公司市值通常在2,500亿至3,000亿美元之间浮动。这意味着爱马仕的年收入虽然低于梅赛德斯-奔驰(Mercedes-Benz)、Target、阿迪达斯(Adidas)、福特(Ford)、达美航空(Delta Air Lines)或米其林(Michelin)，但市值却超过了这些公司的总和。
谈到公司的韧性，Dumas把话题带回了他的衡量标准。
“在今天，‘令人向往’意味着什么？”他说。“欲望的真谛不是即时满足。真正的‘渴望’是找到能赋予你生命意义的事物。”
Dumas相信，对意义的追寻将成为现代的指引力量。他说，当消费者购买某样东西时，会在意它的产地、工法、制造者——也就是产品背后的匠人工艺。“这正是Nadège所做的。这也是所有在爱马仕工作的人领悟到的”，他说。“他们在努力帮助我们与自我建立联结。”
这也解释了，当我问Dumas是否在用AI时，他为何露出“受冒犯”的表情。我这个问题就好比问他8月份是不是在办公室“加班”一样。
“没有”，Dumas说。“为什么要用AI？”
他会觉得机器能用马鞍针法缝制出爱马仕工匠手作的那种手袋吗？
“永远不可能。”
为什么呢？
“一切都关乎人的触感。没错，你可以给机器编程。但机器没感情，没意识，并不明白自己在做什么，只是执行被设定的程序。”
但如果某一天，机器能胜任人类的一切工作呢？Dumas会用吗？
Dumas思考这个问题不需要用爱马仕的解压球。尽管家族生意经历了诸多变迁，但他的答案始终如一。
“和你交谈的这个人，正在为一家拥有超过7,000名工匠的公司工作”，Dumas说。“不会。我绝不会。除非我死了。”
在距离时装周还有一个月的时候，我们来到巴黎郊外的爱马仕(Hermès)办公室，与担任女装部门创意总监十余年之久的Nadège Vanhée见面，听她讲述如何看待这份光鲜亮丽的工作。我原以为她会把自己归为艺术家，或是用一种带有法式浪漫情调的、配得上浓缩咖啡和香烟的词来形容自己的岗位。但Vanhée没有这样描述。她说自己的工作好像“空中交通管制员”。
在她那间宁静的俯瞰庭院花园的办公室里，Vanhée一边用爱马仕茶具啜饮着香茶，一边打断自己说，把时装送上T台还是不能完全等同于疏导空中交通。
“这毕竟是时尚，”Vanhée说。“不是确保飞机安全。”
但要做好这份工作，同样需要专注，冷静，在纷繁头绪中保持细致入微，既要临机决断，又要有长远眼光。从这个意义上说，她的办公室真像一座指挥塔。
我把Vanhée的这个比喻告诉了Pierre-Alexis Dumas，他是爱马仕的艺术总监，也是爱马仕奢侈品帝国的第六代家族继承人，负责统筹整个品牌的创意。爱马仕以工匠精神、精湛技法和工艺诀窍闻名，最初以马具起家，如今业务涵盖男女装、领带、丝巾、皮带、鞋履、珠宝、家具、香水、彩妆、腕表、耳机、棋具、毛绒玩具以及让人梦寐以求的价值堪比独立经济体的手袋。爱马仕共有16个工艺部门，从皮具、马具到家居美妆，各部门负责人都向Dumas汇报工作。
听说公司里有一位明星设计师把自己的工作比作疏导空中交通，Dumas眼中闪现出光彩。
“我父亲过去常说，如果想正确念出“爱马仕”这个词，就想想空中交通堵塞，”他说。“Air mess。”
如今爱马仕已经攀上奢侈品世界的巅峰。这家成立于1837年的企业现在是一家建立在皮革、丝绸和羊绒之上的全球性商业帝国，是世界上最有价值的公司之一。
爱马仕的成功得益于与众不同的经营方式。在LVMH和开云(Kering)等集团大举吞并欧洲品牌之际，爱马仕是罕见的独立家族企业，坚持由单人从头到尾以马鞍针法手工缝制手袋。在人工智能(AI)时代，Dumas家族仍然押注于手工艺。这种通过稀缺而非规模实现增长的战略本身就是一种特立独行。
在她的办公室里，Vanhée透露自己正在筹备一项大胆的计划。
除了每季必须把系列作品送上T台的巨大压力之外，她现在正准备重启高级定制服系列，这是爱马仕自上世纪60年代以来就没有再涉足过的领域。高级定制这一崇高的时装门类以极高的门槛著称，有一套特定的规则，比如至少需要配备20名全职技术人员。而重返这一以“量身定制的华服”而闻名的、单品价格可能堪比一辆汽车的市场，意味着爱马仕将与香奈儿(Chanel)和迪奥(Dior)等品牌在高级定制时装市场正面竞争。
Vanhée说，她已经做好了迎接挑战的准备。她指出，她最近的成衣系列已经有部分服装引入高级定制风格的装饰细节。虽然她的第一季高级定制系列还不会很快面世，但她向我透露了一些设计理念。她明白这个系列将忠实体现爱马仕的品牌精神，意味着其中将包含大量皮革元素，而且她希望这些服装是为穿而设计的。“它们不会是博物馆里的展品，”她承诺。
通过不断的自我革新，爱马仕展现出非凡的生命力。多年来，这家公司经历了战争、衰退、大流行病、汽车取代马匹，甚至还与被称作“羊绒狼”的男人展开过一场商战。2010年，LVMH的亿万富翁董事长贝尔纳·阿尔诺(Bernard Arnault)披露持有大量爱马仕股份，被爱马仕视为敌意收购。当时LVMH的体量远超爱马仕，在2014年双方休战后仍是如此。但今年爱马仕首次在市值上超过LVMH，一度成为奢侈品行业最具价值的公司，其单一品牌的价值竟超过LVMH由75个品牌组成的奢侈品帝国。
爱马仕共有16个工艺部门，从皮具、马具用品到家居美妆。图为在爱马仕巴黎旗舰店的屋顶上，发型师Christian Eberhard与模特Anouk Smits一同参与时尚大片的拍摄。
爱马仕共有16个工艺部门，从皮具、马具用品到家居美妆。图为在爱马仕巴黎旗舰店的屋顶上，发型师Christian Eberhard与模特Anouk Smits一同参与时尚大片的拍摄。
“这好像一次日食，”Dumas说。“我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
但也正如日食一样，这种情况并未持续太久。不过Dumas说，他最看重的指标并非纯粹的财务数字。让他夜不能寐的是一些带有哲学意味的问题。
“我们生产的是人们渴望的吗？”他说。“它真的有意义吗？”
当然，奢侈品牌越令人渴望，就会卖出越多的产品。但与此同时，卖得越多，任何奢侈品牌都面临着失去“渴望感”的风险。要解释一家有着188年历史的公司如何在这种悖论中游刃有余——爱马仕如何始终保持那份“只属于爱马仕的独特性”——Dumas引用了另一个悖论。“你必须不断改变，”他说，“才能保持不变。”
2014年，当Nadège Vanhée接到爱马仕的设计岗位邀约时，她立刻想到《教父》(The Godfather)，知道自己没办法拒绝这份工作。今年47岁的Vanhée在法国北部长大，在比利时学习时装设计，曾供职于Maison Martin Margiela、菲比·费罗(Phoebe Philo)时期的思琳(Céline)，以及玛丽-凯特·奥尔森(Mary-Kate Olsen)和阿什莉·奥尔森(Ashley Olsen)的品牌The Row，在这段时期一直保持低调。她当时并没有找新工作，也没想到会有一个奢侈品牌抛来橄榄枝，更不用说是顶级的奢侈品牌了。“我从来没说过总有一天要去爱马仕工作。”
后来，她接到爱马仕的电话。没错，是爱马仕！她一向敬仰这个品牌，尽管她并不是这份工作最显而易见的人选。不错，她有一条母亲传给她的爱马仕丝巾，还有一只父亲在她18岁时送给她的手镯。但在受雇于爱马仕以前，她其实从未买过任何爱马仕产品。
在此之前，她大半生都觉得自己是个局外人。小时候，因为一头醒目的红发，她常被孤立，甚至被告诫不能穿红色衣服（如今她收藏红色连衣裙）。但当她见到爱马仕首席执行官、Pierre-Alexis的堂弟Axel Dumas时，她意识到自己来对了地方。“他喜欢局外人，”她说。
在开始担任女装部创意总监后，她觉得自己必须理解爱马仕的理念。她在档案室里翻阅马术产品目录，向工坊里训练有素的工匠们取经。在制作她设计的服装的一个皮革工坊里，一面墙上贴满了每场时装秀后她连同花束一起送来的手写感谢信。对爱马仕事无巨细的探究让她领悟到一个核心。“皮革是这个品牌的意识，”她说，“丝绸是它的潜意识。”
在学习过程中，她发现爱马仕在很认真地贯彻“不把自己太当回事”的信念，这让她感到意外。无论是男士丝绸领带上的滑雪企鹅图案，还是零售店里精心营造的氛围，爱马仕展现的往往并非高冷，而是俏皮有趣，甚至是天马行空（几年前，巴黎旗舰店橱窗曾摆出一堆“雅致”的马粪装置艺术）。这种奇思妙想很适合Vanhée；她的钥匙链上就挂着E.T.吊坠，手机背面贴着6岁女儿给的吉娃娃贴纸。
她越了解爱马仕，就越明白这个品牌无论在哪个领域的优先顺序都是相同的。时尚的本质似乎与一个品牌的永恒意义相悖。但她的服装并非为下一季就过时而设计，而是为了永不过时而设计。一个系列必须既适合现在穿，也适合几十年之后穿。既要致敬品牌传承，又不能沉湎于过去。
“怀旧是一种今不如昔的慨叹，是一种淡淡的忧伤和对当下的不满足感，”Vanhée说。“而传承意味着拥抱当下。”
为了拥抱当下，她从爱马仕品牌的历史中汲取灵感并玩出新意，在重塑廓形、焕新演绎皮革与丝绸的过程中，她将爱马仕的马术根基巧妙地扭转重构，为当代女性重新构想夹克、背心和经典的爱马仕符号。
我们是在爱马仕位于巴黎郊区潘坦的设计工作室里见面的，那里连垃圾桶上都点缀着马的图案，Vanhée一身黑衣，唯一的爱马仕单品是她买下的第一件爱马仕：一双由珠宝和鞋履创意总监Pierre Hardy设计的靴子。Hardy从1990年开始就在爱马仕工作，他指出，爱马仕的创作自由正是建立在对自我身份的坚定自信之上。他说：“我们是在一个石头筑成的平台上跳舞。”
转向高级定制将成为Vanhée复兴品牌历史的最新契机，这一理念就如同那只标志性的橙色盒子一样，是爱马仕精神的化身。那天早上，她步履轻快地走进自己的工作室，走过她的情绪板和摆放着整齐织物文件夹的书架，去和皮具创意总监Priscila Alexandre Spring开会。Alexandre Spring负责改良Birkin和Kelly等标志性手袋，同时孕育新的创意，有朝一日可能成为经典。
在开始工作前，两位女士讨论了如何平衡新与旧。
“我们很注重在新品上保持经典，”Alexandre Spring说。“而在经典上，我们努力做到不那么经典。”
Pierre-Alexis Dumas的办公室位于巴黎一条安静街道上的一栋没有标记的建筑内，离爱马仕旗舰店仅几步之遥。
在我参观他装饰得无可挑剔、摆满公司纪念品的办公室时，他向我展示了由苹果公司(Apple)前设计大师乔尼·艾维(Jony Ive)签名的一只棒球，艾维曾与爱马仕密切合作，设计Apple Watch表带。然后他打开一个柜子，拿出藏在里面的一个皮革珍品盒，并从中取出一个钱包，这是他小时候在学习爱马仕引以为傲的马鞍针法时为自己制作的第一个物件。如今他要批准爱马仕销售的每一件产品，每年亲自检查数千个设计，以确保它们符合公司严苛的标准。“我必须这么做，”他说。“这关乎家族名誉。”
这个家族的名誉从来没有像现在这样值钱。奇特的稀缺经济学创造了利润丰厚的业务。像Birkin这样的手工手袋需求量太大而供应极为有限，以至于爱马仕客户有时要等上几年才能得到销售顾问的邀请，获得购买一只手袋的特权。
但即便如此，在我们交谈期间，Dumas还是伸手拿了一个形状奇特的皮革物件——爱马仕版的压力球。“我来告诉你，什么才是真正让人紧张的事，但这是一种好的紧张，”他说。“那就是思考爱马仕。”
没有人比59岁的Dumas更深入地思考过爱马仕，他将这个品牌的女装历史追溯到公司创始人。当Thierry Hermès开设他的第一个工坊时，他的马具以两件事闻名。“它们极其低调，”Dumas说，“但能展现了马的天然之美。”在早期，爱马仕为四条腿的客户服务。但这些原则同样贯彻在Vanhée的设计理念中，那就是低调、修饰、赋予力量。
关于爱马仕女装成衣的起源，有一个广为流传的故事：一位女顾客曾抱怨说，她的马比她穿得还体面。于是，爱马仕开始为人类设计服装。Dumas给我讲了另一个版本，主角是他的曾祖父Émile Hermès，他有四个女儿，她们启发他在上世纪20年代创立了女装系列。无论如何，第一个正式的女装成衣系列直到上世纪60年代才推出。上世纪70年代，Pierre-Alexis的父亲从他祖父手中接管了公司，并着手让家族业务多元化。在上世纪90年代和本世纪初，随着Martin Margiela和Jean Paul Gaultier等一系列颠覆性创意总监的加入，时尚部门焕然一新，正如一位时尚评论家所说，爱马仕“从马术风走向了时髦风”。
但这种演进也促使爱马仕开始寻找一个人：一个能将马术风变得时髦的人 —— 换句话说，是一位真正属于爱马仕的设计师，而不是仅仅为爱马仕服务的设计师。
在其他公司，创意总监的成就往往超越他们服务的品牌。但在爱马仕，品牌比其任何成员都更重要。“我们是通过工作来提升自己，”Dumas说。“加入爱马仕就是决心服务于比自己更伟大的事业，接受这一点，然后非常快乐地分享那份成就。”
Vanhée所在的部门在多方面都取得成功。它为购物者打开了一扇进入爱马仕世界的大门，在战略上具有至关重要的地位。该部门在财务上也很重要。她刚加入时，成衣和配饰部门占爱马仕销售额的22%，如今占到29%，是业务增长最快的部分之一。但对Dumas来说，真正重要的是Vanhée的作品在创意上产生了共鸣。“她吸收了爱马仕的精髓，”他说。“她继承了Émile Hermès的梦想，并将其发扬光大。”
当其他品牌的创意总监来来去去时，被爱马仕选中的人往往会留下来。当Véronique Nichanian最近卸任男装主管时，她已经执掌该部门长达37年。Vanhée或许也能有如此长的任期。
到目前为止，Vanhée担任这一职位的时间已经超过所有在她之前担任过这一职位的男性。Vanhée说：“我真心希望能做很久，并且不让任何人感到厌倦。”她也有信心以自己的方式做好这份工作。当时尚设计师们靠在Instagram上过度分享来经营个人品牌时，她虽然也会浏览社交媒体，但从不发帖。“那不是我的工作”，Vanhée说。事实证明，潮流的引领者不必非得是网络红人。她拥有通过为爱马仕设计的作品来表达自我的奢侈条件。
“我从爱马仕的巨大魅力中受益”，Vanhée说。“你提到爱马仕，有些人会说，能打八折吗？另一些人则会说，天哪——爱马仕。”
这一年对奢侈品行业来说并不“奢侈”，变化无常的关税环境、全球需求的放缓、假货和廉价仿品挥之不去的威胁——对爱马仕而言，这包括沃尔玛(Walmart)推出的Birkin“平替”Wirkin。与此同时，令人眼花缭乱的“抢椅子”游戏让十几家品牌本季忙于物色新的创意总监。
但这些乱流并未撼动爱马仕。这座富丽堂皇的“宫殿”继续吸引新世代消费者，而“重要贵宾客户(Very Important Clients)”们则继续在鳄鱼皮Birkin包上挥金如土。去年，爱马仕实现了158亿美元的创纪录销售额，公司市值通常在2,500亿至3,000亿美元之间浮动。这意味着爱马仕的年收入虽然低于梅赛德斯-奔驰(Mercedes-Benz)、Target、阿迪达斯(Adidas)、福特(Ford)、达美航空(Delta Air Lines)或米其林(Michelin)，但市值却超过了这些公司的总和。
谈到公司的韧性，Dumas把话题带回了他的衡量标准。
“在今天，‘令人向往’意味着什么？”他说。“欲望的真谛不是即时满足。真正的‘渴望’是找到能赋予你生命意义的事物。”
Dumas相信，对意义的追寻将成为现代的指引力量。他说，当消费者购买某样东西时，会在意它的产地、工法、制造者——也就是产品背后的匠人工艺。“这正是Nadège所做的。这也是所有在爱马仕工作的人领悟到的”，他说。“他们在努力帮助我们与自我建立联结。”
这也解释了，当我问Dumas是否在用AI时，他为何露出“受冒犯”的表情。我这个问题就好比问他8月份是不是在办公室“加班”一样。
“没有”，Dumas说。“为什么要用AI？”
他会觉得机器能用马鞍针法缝制出爱马仕工匠手作的那种手袋吗？
“永远不可能。”
为什么呢？
“一切都关乎人的触感。没错，你可以给机器编程。但机器没感情，没意识，并不明白自己在做什么，只是执行被设定的程序。”
但如果某一天，机器能胜任人类的一切工作呢？Dumas会用吗？
Dumas思考这个问题不需要用爱马仕的解压球。尽管家族生意经历了诸多变迁，但他的答案始终如一。
“和你交谈的这个人，正在为一家拥有超过7,000名工匠的公司工作”，Dumas说。“不会。我绝不会。除非我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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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5-10-29 11:44
艺术风尚
爱马仕何以成为全球价值最高的公司之一？
爱马仕何以成为全球价值最高的公司之一？
爱马仕通过坚持稀缺而非规模化的增长策略，以及对手工技艺的长期押注，在奢侈品界独树一帜。
Ben Cohen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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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全球最顶级的奢侈品殿堂的内部，一位时装设计师正把自己的工作比作地球上最紧张的职业之一。
在距离时装周还有一个月的时候，我们来到巴黎郊外的爱马仕(Hermès)办公室，与担任女装部门创意总监十余年之久的Nadège Vanhée见面，听她讲述如何看待这份光鲜亮丽的工作。我原以为她会把自己归为艺术家，或是用一种带有法式浪漫情调的、配得上浓缩咖啡和香烟的词来形容自己的岗位。但Vanhée没有这样描述。她说自己的工作好像“空中交通管制员”。
在她那间宁静的俯瞰庭院花园的办公室里，Vanhée一边用爱马仕茶具啜饮着香茶，一边打断自己说，把时装送上T台还是不能完全等同于疏导空中交通。
“这毕竟是时尚，”Vanhée说。“不是确保飞机安全。”
但要做好这份工作，同样需要专注，冷静，在纷繁头绪中保持细致入微，既要临机决断，又要有长远眼光。从这个意义上说，她的办公室真像一座指挥塔。
我把Vanhée的这个比喻告诉了Pierre-Alexis Dumas，他是爱马仕的艺术总监，也是爱马仕奢侈品帝国的第六代家族继承人，负责统筹整个品牌的创意。爱马仕以工匠精神、精湛技法和工艺诀窍闻名，最初以马具起家，如今业务涵盖男女装、领带、丝巾、皮带、鞋履、珠宝、家具、香水、彩妆、腕表、耳机、棋具、毛绒玩具以及让人梦寐以求的价值堪比独立经济体的手袋。爱马仕共有16个工艺部门，从皮具、马具到家居美妆，各部门负责人都向Dumas汇报工作。
听说公司里有一位明星设计师把自己的工作比作疏导空中交通，Dumas眼中闪现出光彩。
“我父亲过去常说，如果想正确念出“爱马仕”这个词，就想想空中交通堵塞，”他说。“Air mess。”
如今爱马仕已经攀上奢侈品世界的巅峰。这家成立于1837年的企业现在是一家建立在皮革、丝绸和羊绒之上的全球性商业帝国，是世界上最有价值的公司之一。
爱马仕的成功得益于与众不同的经营方式。在LVMH和开云(Kering)等集团大举吞并欧洲品牌之际，爱马仕是罕见的独立家族企业，坚持由单人从头到尾以马鞍针法手工缝制手袋。在人工智能(AI)时代，Dumas家族仍然押注于手工艺。这种通过稀缺而非规模实现增长的战略本身就是一种特立独行。
在她的办公室里，Vanhée透露自己正在筹备一项大胆的计划。
除了每季必须把系列作品送上T台的巨大压力之外，她现在正准备重启高级定制服系列，这是爱马仕自上世纪60年代以来就没有再涉足过的领域。高级定制这一崇高的时装门类以极高的门槛著称，有一套特定的规则，比如至少需要配备20名全职技术人员。而重返这一以“量身定制的华服”而闻名的、单品价格可能堪比一辆汽车的市场，意味着爱马仕将与香奈儿(Chanel)和迪奥(Dior)等品牌在高级定制时装市场正面竞争。
Vanhée说，她已经做好了迎接挑战的准备。她指出，她最近的成衣系列已经有部分服装引入高级定制风格的装饰细节。虽然她的第一季高级定制系列还不会很快面世，但她向我透露了一些设计理念。她明白这个系列将忠实体现爱马仕的品牌精神，意味着其中将包含大量皮革元素，而且她希望这些服装是为穿而设计的。“它们不会是博物馆里的展品，”她承诺。
通过不断的自我革新，爱马仕展现出非凡的生命力。多年来，这家公司经历了战争、衰退、大流行病、汽车取代马匹，甚至还与被称作“羊绒狼”的男人展开过一场商战。2010年，LVMH的亿万富翁董事长贝尔纳·阿尔诺(Bernard Arnault)披露持有大量爱马仕股份，被爱马仕视为敌意收购。当时LVMH的体量远超爱马仕，在2014年双方休战后仍是如此。但今年爱马仕首次在市值上超过LVMH，一度成为奢侈品行业最具价值的公司，其单一品牌的价值竟超过LVMH由75个品牌组成的奢侈品帝国。
爱马仕共有16个工艺部门，从皮具、马具用品到家居美妆。图为在爱马仕巴黎旗舰店的屋顶上，发型师Christian Eberhard与模特Anouk Smits一同参与时尚大片的拍摄。
爱马仕共有16个工艺部门，从皮具、马具用品到家居美妆。图为在爱马仕巴黎旗舰店的屋顶上，发型师Christian Eberhard与模特Anouk Smits一同参与时尚大片的拍摄。
“这好像一次日食，”Dumas说。“我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
但也正如日食一样，这种情况并未持续太久。不过Dumas说，他最看重的指标并非纯粹的财务数字。让他夜不能寐的是一些带有哲学意味的问题。
“我们生产的是人们渴望的吗？”他说。“它真的有意义吗？”
当然，奢侈品牌越令人渴望，就会卖出越多的产品。但与此同时，卖得越多，任何奢侈品牌都面临着失去“渴望感”的风险。要解释一家有着188年历史的公司如何在这种悖论中游刃有余——爱马仕如何始终保持那份“只属于爱马仕的独特性”——Dumas引用了另一个悖论。“你必须不断改变，”他说，“才能保持不变。”
2014年，当Nadège Vanhée接到爱马仕的设计岗位邀约时，她立刻想到《教父》(The Godfather)，知道自己没办法拒绝这份工作。今年47岁的Vanhée在法国北部长大，在比利时学习时装设计，曾供职于Maison Martin Margiela、菲比·费罗(Phoebe Philo)时期的思琳(Céline)，以及玛丽-凯特·奥尔森(Mary-Kate Olsen)和阿什莉·奥尔森(Ashley Olsen)的品牌The Row，在这段时期一直保持低调。她当时并没有找新工作，也没想到会有一个奢侈品牌抛来橄榄枝，更不用说是顶级的奢侈品牌了。“我从来没说过总有一天要去爱马仕工作。”
后来，她接到爱马仕的电话。没错，是爱马仕！她一向敬仰这个品牌，尽管她并不是这份工作最显而易见的人选。不错，她有一条母亲传给她的爱马仕丝巾，还有一只父亲在她18岁时送给她的手镯。但在受雇于爱马仕以前，她其实从未买过任何爱马仕产品。
在此之前，她大半生都觉得自己是个局外人。小时候，因为一头醒目的红发，她常被孤立，甚至被告诫不能穿红色衣服（如今她收藏红色连衣裙）。但当她见到爱马仕首席执行官、Pierre-Alexis的堂弟Axel Dumas时，她意识到自己来对了地方。“他喜欢局外人，”她说。
在开始担任女装部创意总监后，她觉得自己必须理解爱马仕的理念。她在档案室里翻阅马术产品目录，向工坊里训练有素的工匠们取经。在制作她设计的服装的一个皮革工坊里，一面墙上贴满了每场时装秀后她连同花束一起送来的手写感谢信。对爱马仕事无巨细的探究让她领悟到一个核心。“皮革是这个品牌的意识，”她说，“丝绸是它的潜意识。”
在学习过程中，她发现爱马仕在很认真地贯彻“不把自己太当回事”的信念，这让她感到意外。无论是男士丝绸领带上的滑雪企鹅图案，还是零售店里精心营造的氛围，爱马仕展现的往往并非高冷，而是俏皮有趣，甚至是天马行空（几年前，巴黎旗舰店橱窗曾摆出一堆“雅致”的马粪装置艺术）。这种奇思妙想很适合Vanhée；她的钥匙链上就挂着E.T.吊坠，手机背面贴着6岁女儿给的吉娃娃贴纸。
她越了解爱马仕，就越明白这个品牌无论在哪个领域的优先顺序都是相同的。时尚的本质似乎与一个品牌的永恒意义相悖。但她的服装并非为下一季就过时而设计，而是为了永不过时而设计。一个系列必须既适合现在穿，也适合几十年之后穿。既要致敬品牌传承，又不能沉湎于过去。
“怀旧是一种今不如昔的慨叹，是一种淡淡的忧伤和对当下的不满足感，”Vanhée说。“而传承意味着拥抱当下。”
为了拥抱当下，她从爱马仕品牌的历史中汲取灵感并玩出新意，在重塑廓形、焕新演绎皮革与丝绸的过程中，她将爱马仕的马术根基巧妙地扭转重构，为当代女性重新构想夹克、背心和经典的爱马仕符号。
我们是在爱马仕位于巴黎郊区潘坦的设计工作室里见面的，那里连垃圾桶上都点缀着马的图案，Vanhée一身黑衣，唯一的爱马仕单品是她买下的第一件爱马仕：一双由珠宝和鞋履创意总监Pierre Hardy设计的靴子。Hardy从1990年开始就在爱马仕工作，他指出，爱马仕的创作自由正是建立在对自我身份的坚定自信之上。他说：“我们是在一个石头筑成的平台上跳舞。”
转向高级定制将成为Vanhée复兴品牌历史的最新契机，这一理念就如同那只标志性的橙色盒子一样，是爱马仕精神的化身。那天早上，她步履轻快地走进自己的工作室，走过她的情绪板和摆放着整齐织物文件夹的书架，去和皮具创意总监Priscila Alexandre Spring开会。Alexandre Spring负责改良Birkin和Kelly等标志性手袋，同时孕育新的创意，有朝一日可能成为经典。
在开始工作前，两位女士讨论了如何平衡新与旧。
“我们很注重在新品上保持经典，”Alexandre Spring说。“而在经典上，我们努力做到不那么经典。”
Pierre-Alexis Dumas的办公室位于巴黎一条安静街道上的一栋没有标记的建筑内，离爱马仕旗舰店仅几步之遥。
在我参观他装饰得无可挑剔、摆满公司纪念品的办公室时，他向我展示了由苹果公司(Apple)前设计大师乔尼·艾维(Jony Ive)签名的一只棒球，艾维曾与爱马仕密切合作，设计Apple Watch表带。然后他打开一个柜子，拿出藏在里面的一个皮革珍品盒，并从中取出一个钱包，这是他小时候在学习爱马仕引以为傲的马鞍针法时为自己制作的第一个物件。如今他要批准爱马仕销售的每一件产品，每年亲自检查数千个设计，以确保它们符合公司严苛的标准。“我必须这么做，”他说。“这关乎家族名誉。”
这个家族的名誉从来没有像现在这样值钱。奇特的稀缺经济学创造了利润丰厚的业务。像Birkin这样的手工手袋需求量太大而供应极为有限，以至于爱马仕客户有时要等上几年才能得到销售顾问的邀请，获得购买一只手袋的特权。
但即便如此，在我们交谈期间，Dumas还是伸手拿了一个形状奇特的皮革物件——爱马仕版的压力球。“我来告诉你，什么才是真正让人紧张的事，但这是一种好的紧张，”他说。“那就是思考爱马仕。”
没有人比59岁的Dumas更深入地思考过爱马仕，他将这个品牌的女装历史追溯到公司创始人。当Thierry Hermès开设他的第一个工坊时，他的马具以两件事闻名。“它们极其低调，”Dumas说，“但能展现了马的天然之美。”在早期，爱马仕为四条腿的客户服务。但这些原则同样贯彻在Vanhée的设计理念中，那就是低调、修饰、赋予力量。
关于爱马仕女装成衣的起源，有一个广为流传的故事：一位女顾客曾抱怨说，她的马比她穿得还体面。于是，爱马仕开始为人类设计服装。Dumas给我讲了另一个版本，主角是他的曾祖父Émile Hermès，他有四个女儿，她们启发他在上世纪20年代创立了女装系列。无论如何，第一个正式的女装成衣系列直到上世纪60年代才推出。上世纪70年代，Pierre-Alexis的父亲从他祖父手中接管了公司，并着手让家族业务多元化。在上世纪90年代和本世纪初，随着Martin Margiela和Jean Paul Gaultier等一系列颠覆性创意总监的加入，时尚部门焕然一新，正如一位时尚评论家所说，爱马仕“从马术风走向了时髦风”。
但这种演进也促使爱马仕开始寻找一个人：一个能将马术风变得时髦的人 —— 换句话说，是一位真正属于爱马仕的设计师，而不是仅仅为爱马仕服务的设计师。
在其他公司，创意总监的成就往往超越他们服务的品牌。但在爱马仕，品牌比其任何成员都更重要。“我们是通过工作来提升自己，”Dumas说。“加入爱马仕就是决心服务于比自己更伟大的事业，接受这一点，然后非常快乐地分享那份成就。”
Vanhée所在的部门在多方面都取得成功。它为购物者打开了一扇进入爱马仕世界的大门，在战略上具有至关重要的地位。该部门在财务上也很重要。她刚加入时，成衣和配饰部门占爱马仕销售额的22%，如今占到29%，是业务增长最快的部分之一。但对Dumas来说，真正重要的是Vanhée的作品在创意上产生了共鸣。“她吸收了爱马仕的精髓，”他说。“她继承了Émile Hermès的梦想，并将其发扬光大。”
当其他品牌的创意总监来来去去时，被爱马仕选中的人往往会留下来。当Véronique Nichanian最近卸任男装主管时，她已经执掌该部门长达37年。Vanhée或许也能有如此长的任期。
到目前为止，Vanhée担任这一职位的时间已经超过所有在她之前担任过这一职位的男性。Vanhée说：“我真心希望能做很久，并且不让任何人感到厌倦。”她也有信心以自己的方式做好这份工作。当时尚设计师们靠在Instagram上过度分享来经营个人品牌时，她虽然也会浏览社交媒体，但从不发帖。“那不是我的工作”，Vanhée说。事实证明，潮流的引领者不必非得是网络红人。她拥有通过为爱马仕设计的作品来表达自我的奢侈条件。
“我从爱马仕的巨大魅力中受益”，Vanhée说。“你提到爱马仕，有些人会说，能打八折吗？另一些人则会说，天哪——爱马仕。”
这一年对奢侈品行业来说并不“奢侈”，变化无常的关税环境、全球需求的放缓、假货和廉价仿品挥之不去的威胁——对爱马仕而言，这包括沃尔玛(Walmart)推出的Birkin“平替”Wirkin。与此同时，令人眼花缭乱的“抢椅子”游戏让十几家品牌本季忙于物色新的创意总监。
但这些乱流并未撼动爱马仕。这座富丽堂皇的“宫殿”继续吸引新世代消费者，而“重要贵宾客户(Very Important Clients)”们则继续在鳄鱼皮Birkin包上挥金如土。去年，爱马仕实现了158亿美元的创纪录销售额，公司市值通常在2,500亿至3,000亿美元之间浮动。这意味着爱马仕的年收入虽然低于梅赛德斯-奔驰(Mercedes-Benz)、Target、阿迪达斯(Adidas)、福特(Ford)、达美航空(Delta Air Lines)或米其林(Michelin)，但市值却超过了这些公司的总和。
谈到公司的韧性，Dumas把话题带回了他的衡量标准。
“在今天，‘令人向往’意味着什么？”他说。“欲望的真谛不是即时满足。真正的‘渴望’是找到能赋予你生命意义的事物。”
Dumas相信，对意义的追寻将成为现代的指引力量。他说，当消费者购买某样东西时，会在意它的产地、工法、制造者——也就是产品背后的匠人工艺。“这正是Nadège所做的。这也是所有在爱马仕工作的人领悟到的”，他说。“他们在努力帮助我们与自我建立联结。”
这也解释了，当我问Dumas是否在用AI时，他为何露出“受冒犯”的表情。我这个问题就好比问他8月份是不是在办公室“加班”一样。
“没有”，Dumas说。“为什么要用AI？”
他会觉得机器能用马鞍针法缝制出爱马仕工匠手作的那种手袋吗？
“永远不可能。”
为什么呢？
“一切都关乎人的触感。没错，你可以给机器编程。但机器没感情，没意识，并不明白自己在做什么，只是执行被设定的程序。”
但如果某一天，机器能胜任人类的一切工作呢？Dumas会用吗？
Dumas思考这个问题不需要用爱马仕的解压球。尽管家族生意经历了诸多变迁，但他的答案始终如一。
“和你交谈的这个人，正在为一家拥有超过7,000名工匠的公司工作”，Dumas说。“不会。我绝不会。除非我死了。”
在距离时装周还有一个月的时候，我们来到巴黎郊外的爱马仕(Hermès)办公室，与担任女装部门创意总监十余年之久的Nadège Vanhée见面，听她讲述如何看待这份光鲜亮丽的工作。我原以为她会把自己归为艺术家，或是用一种带有法式浪漫情调的、配得上浓缩咖啡和香烟的词来形容自己的岗位。但Vanhée没有这样描述。她说自己的工作好像“空中交通管制员”。
在她那间宁静的俯瞰庭院花园的办公室里，Vanhée一边用爱马仕茶具啜饮着香茶，一边打断自己说，把时装送上T台还是不能完全等同于疏导空中交通。
“这毕竟是时尚，”Vanhée说。“不是确保飞机安全。”
但要做好这份工作，同样需要专注，冷静，在纷繁头绪中保持细致入微，既要临机决断，又要有长远眼光。从这个意义上说，她的办公室真像一座指挥塔。
我把Vanhée的这个比喻告诉了Pierre-Alexis Dumas，他是爱马仕的艺术总监，也是爱马仕奢侈品帝国的第六代家族继承人，负责统筹整个品牌的创意。爱马仕以工匠精神、精湛技法和工艺诀窍闻名，最初以马具起家，如今业务涵盖男女装、领带、丝巾、皮带、鞋履、珠宝、家具、香水、彩妆、腕表、耳机、棋具、毛绒玩具以及让人梦寐以求的价值堪比独立经济体的手袋。爱马仕共有16个工艺部门，从皮具、马具到家居美妆，各部门负责人都向Dumas汇报工作。
听说公司里有一位明星设计师把自己的工作比作疏导空中交通，Dumas眼中闪现出光彩。
“我父亲过去常说，如果想正确念出“爱马仕”这个词，就想想空中交通堵塞，”他说。“Air mess。”
如今爱马仕已经攀上奢侈品世界的巅峰。这家成立于1837年的企业现在是一家建立在皮革、丝绸和羊绒之上的全球性商业帝国，是世界上最有价值的公司之一。
爱马仕的成功得益于与众不同的经营方式。在LVMH和开云(Kering)等集团大举吞并欧洲品牌之际，爱马仕是罕见的独立家族企业，坚持由单人从头到尾以马鞍针法手工缝制手袋。在人工智能(AI)时代，Dumas家族仍然押注于手工艺。这种通过稀缺而非规模实现增长的战略本身就是一种特立独行。
在她的办公室里，Vanhée透露自己正在筹备一项大胆的计划。
除了每季必须把系列作品送上T台的巨大压力之外，她现在正准备重启高级定制服系列，这是爱马仕自上世纪60年代以来就没有再涉足过的领域。高级定制这一崇高的时装门类以极高的门槛著称，有一套特定的规则，比如至少需要配备20名全职技术人员。而重返这一以“量身定制的华服”而闻名的、单品价格可能堪比一辆汽车的市场，意味着爱马仕将与香奈儿(Chanel)和迪奥(Dior)等品牌在高级定制时装市场正面竞争。
Vanhée说，她已经做好了迎接挑战的准备。她指出，她最近的成衣系列已经有部分服装引入高级定制风格的装饰细节。虽然她的第一季高级定制系列还不会很快面世，但她向我透露了一些设计理念。她明白这个系列将忠实体现爱马仕的品牌精神，意味着其中将包含大量皮革元素，而且她希望这些服装是为穿而设计的。“它们不会是博物馆里的展品，”她承诺。
通过不断的自我革新，爱马仕展现出非凡的生命力。多年来，这家公司经历了战争、衰退、大流行病、汽车取代马匹，甚至还与被称作“羊绒狼”的男人展开过一场商战。2010年，LVMH的亿万富翁董事长贝尔纳·阿尔诺(Bernard Arnault)披露持有大量爱马仕股份，被爱马仕视为敌意收购。当时LVMH的体量远超爱马仕，在2014年双方休战后仍是如此。但今年爱马仕首次在市值上超过LVMH，一度成为奢侈品行业最具价值的公司，其单一品牌的价值竟超过LVMH由75个品牌组成的奢侈品帝国。
爱马仕共有16个工艺部门，从皮具、马具用品到家居美妆。图为在爱马仕巴黎旗舰店的屋顶上，发型师Christian Eberhard与模特Anouk Smits一同参与时尚大片的拍摄。
爱马仕共有16个工艺部门，从皮具、马具用品到家居美妆。图为在爱马仕巴黎旗舰店的屋顶上，发型师Christian Eberhard与模特Anouk Smits一同参与时尚大片的拍摄。
“这好像一次日食，”Dumas说。“我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
但也正如日食一样，这种情况并未持续太久。不过Dumas说，他最看重的指标并非纯粹的财务数字。让他夜不能寐的是一些带有哲学意味的问题。
“我们生产的是人们渴望的吗？”他说。“它真的有意义吗？”
当然，奢侈品牌越令人渴望，就会卖出越多的产品。但与此同时，卖得越多，任何奢侈品牌都面临着失去“渴望感”的风险。要解释一家有着188年历史的公司如何在这种悖论中游刃有余——爱马仕如何始终保持那份“只属于爱马仕的独特性”——Dumas引用了另一个悖论。“你必须不断改变，”他说，“才能保持不变。”
2014年，当Nadège Vanhée接到爱马仕的设计岗位邀约时，她立刻想到《教父》(The Godfather)，知道自己没办法拒绝这份工作。今年47岁的Vanhée在法国北部长大，在比利时学习时装设计，曾供职于Maison Martin Margiela、菲比·费罗(Phoebe Philo)时期的思琳(Céline)，以及玛丽-凯特·奥尔森(Mary-Kate Olsen)和阿什莉·奥尔森(Ashley Olsen)的品牌The Row，在这段时期一直保持低调。她当时并没有找新工作，也没想到会有一个奢侈品牌抛来橄榄枝，更不用说是顶级的奢侈品牌了。“我从来没说过总有一天要去爱马仕工作。”
后来，她接到爱马仕的电话。没错，是爱马仕！她一向敬仰这个品牌，尽管她并不是这份工作最显而易见的人选。不错，她有一条母亲传给她的爱马仕丝巾，还有一只父亲在她18岁时送给她的手镯。但在受雇于爱马仕以前，她其实从未买过任何爱马仕产品。
在此之前，她大半生都觉得自己是个局外人。小时候，因为一头醒目的红发，她常被孤立，甚至被告诫不能穿红色衣服（如今她收藏红色连衣裙）。但当她见到爱马仕首席执行官、Pierre-Alexis的堂弟Axel Dumas时，她意识到自己来对了地方。“他喜欢局外人，”她说。
在开始担任女装部创意总监后，她觉得自己必须理解爱马仕的理念。她在档案室里翻阅马术产品目录，向工坊里训练有素的工匠们取经。在制作她设计的服装的一个皮革工坊里，一面墙上贴满了每场时装秀后她连同花束一起送来的手写感谢信。对爱马仕事无巨细的探究让她领悟到一个核心。“皮革是这个品牌的意识，”她说，“丝绸是它的潜意识。”
在学习过程中，她发现爱马仕在很认真地贯彻“不把自己太当回事”的信念，这让她感到意外。无论是男士丝绸领带上的滑雪企鹅图案，还是零售店里精心营造的氛围，爱马仕展现的往往并非高冷，而是俏皮有趣，甚至是天马行空（几年前，巴黎旗舰店橱窗曾摆出一堆“雅致”的马粪装置艺术）。这种奇思妙想很适合Vanhée；她的钥匙链上就挂着E.T.吊坠，手机背面贴着6岁女儿给的吉娃娃贴纸。
她越了解爱马仕，就越明白这个品牌无论在哪个领域的优先顺序都是相同的。时尚的本质似乎与一个品牌的永恒意义相悖。但她的服装并非为下一季就过时而设计，而是为了永不过时而设计。一个系列必须既适合现在穿，也适合几十年之后穿。既要致敬品牌传承，又不能沉湎于过去。
“怀旧是一种今不如昔的慨叹，是一种淡淡的忧伤和对当下的不满足感，”Vanhée说。“而传承意味着拥抱当下。”
为了拥抱当下，她从爱马仕品牌的历史中汲取灵感并玩出新意，在重塑廓形、焕新演绎皮革与丝绸的过程中，她将爱马仕的马术根基巧妙地扭转重构，为当代女性重新构想夹克、背心和经典的爱马仕符号。
我们是在爱马仕位于巴黎郊区潘坦的设计工作室里见面的，那里连垃圾桶上都点缀着马的图案，Vanhée一身黑衣，唯一的爱马仕单品是她买下的第一件爱马仕：一双由珠宝和鞋履创意总监Pierre Hardy设计的靴子。Hardy从1990年开始就在爱马仕工作，他指出，爱马仕的创作自由正是建立在对自我身份的坚定自信之上。他说：“我们是在一个石头筑成的平台上跳舞。”
转向高级定制将成为Vanhée复兴品牌历史的最新契机，这一理念就如同那只标志性的橙色盒子一样，是爱马仕精神的化身。那天早上，她步履轻快地走进自己的工作室，走过她的情绪板和摆放着整齐织物文件夹的书架，去和皮具创意总监Priscila Alexandre Spring开会。Alexandre Spring负责改良Birkin和Kelly等标志性手袋，同时孕育新的创意，有朝一日可能成为经典。
在开始工作前，两位女士讨论了如何平衡新与旧。
“我们很注重在新品上保持经典，”Alexandre Spring说。“而在经典上，我们努力做到不那么经典。”
Pierre-Alexis Dumas的办公室位于巴黎一条安静街道上的一栋没有标记的建筑内，离爱马仕旗舰店仅几步之遥。
在我参观他装饰得无可挑剔、摆满公司纪念品的办公室时，他向我展示了由苹果公司(Apple)前设计大师乔尼·艾维(Jony Ive)签名的一只棒球，艾维曾与爱马仕密切合作，设计Apple Watch表带。然后他打开一个柜子，拿出藏在里面的一个皮革珍品盒，并从中取出一个钱包，这是他小时候在学习爱马仕引以为傲的马鞍针法时为自己制作的第一个物件。如今他要批准爱马仕销售的每一件产品，每年亲自检查数千个设计，以确保它们符合公司严苛的标准。“我必须这么做，”他说。“这关乎家族名誉。”
这个家族的名誉从来没有像现在这样值钱。奇特的稀缺经济学创造了利润丰厚的业务。像Birkin这样的手工手袋需求量太大而供应极为有限，以至于爱马仕客户有时要等上几年才能得到销售顾问的邀请，获得购买一只手袋的特权。
但即便如此，在我们交谈期间，Dumas还是伸手拿了一个形状奇特的皮革物件——爱马仕版的压力球。“我来告诉你，什么才是真正让人紧张的事，但这是一种好的紧张，”他说。“那就是思考爱马仕。”
没有人比59岁的Dumas更深入地思考过爱马仕，他将这个品牌的女装历史追溯到公司创始人。当Thierry Hermès开设他的第一个工坊时，他的马具以两件事闻名。“它们极其低调，”Dumas说，“但能展现了马的天然之美。”在早期，爱马仕为四条腿的客户服务。但这些原则同样贯彻在Vanhée的设计理念中，那就是低调、修饰、赋予力量。
关于爱马仕女装成衣的起源，有一个广为流传的故事：一位女顾客曾抱怨说，她的马比她穿得还体面。于是，爱马仕开始为人类设计服装。Dumas给我讲了另一个版本，主角是他的曾祖父Émile Hermès，他有四个女儿，她们启发他在上世纪20年代创立了女装系列。无论如何，第一个正式的女装成衣系列直到上世纪60年代才推出。上世纪70年代，Pierre-Alexis的父亲从他祖父手中接管了公司，并着手让家族业务多元化。在上世纪90年代和本世纪初，随着Martin Margiela和Jean Paul Gaultier等一系列颠覆性创意总监的加入，时尚部门焕然一新，正如一位时尚评论家所说，爱马仕“从马术风走向了时髦风”。
但这种演进也促使爱马仕开始寻找一个人：一个能将马术风变得时髦的人 —— 换句话说，是一位真正属于爱马仕的设计师，而不是仅仅为爱马仕服务的设计师。
在其他公司，创意总监的成就往往超越他们服务的品牌。但在爱马仕，品牌比其任何成员都更重要。“我们是通过工作来提升自己，”Dumas说。“加入爱马仕就是决心服务于比自己更伟大的事业，接受这一点，然后非常快乐地分享那份成就。”
Vanhée所在的部门在多方面都取得成功。它为购物者打开了一扇进入爱马仕世界的大门，在战略上具有至关重要的地位。该部门在财务上也很重要。她刚加入时，成衣和配饰部门占爱马仕销售额的22%，如今占到29%，是业务增长最快的部分之一。但对Dumas来说，真正重要的是Vanhée的作品在创意上产生了共鸣。“她吸收了爱马仕的精髓，”他说。“她继承了Émile Hermès的梦想，并将其发扬光大。”
当其他品牌的创意总监来来去去时，被爱马仕选中的人往往会留下来。当Véronique Nichanian最近卸任男装主管时，她已经执掌该部门长达37年。Vanhée或许也能有如此长的任期。
到目前为止，Vanhée担任这一职位的时间已经超过所有在她之前担任过这一职位的男性。Vanhée说：“我真心希望能做很久，并且不让任何人感到厌倦。”她也有信心以自己的方式做好这份工作。当时尚设计师们靠在Instagram上过度分享来经营个人品牌时，她虽然也会浏览社交媒体，但从不发帖。“那不是我的工作”，Vanhée说。事实证明，潮流的引领者不必非得是网络红人。她拥有通过为爱马仕设计的作品来表达自我的奢侈条件。
“我从爱马仕的巨大魅力中受益”，Vanhée说。“你提到爱马仕，有些人会说，能打八折吗？另一些人则会说，天哪——爱马仕。”
这一年对奢侈品行业来说并不“奢侈”，变化无常的关税环境、全球需求的放缓、假货和廉价仿品挥之不去的威胁——对爱马仕而言，这包括沃尔玛(Walmart)推出的Birkin“平替”Wirkin。与此同时，令人眼花缭乱的“抢椅子”游戏让十几家品牌本季忙于物色新的创意总监。
但这些乱流并未撼动爱马仕。这座富丽堂皇的“宫殿”继续吸引新世代消费者，而“重要贵宾客户(Very Important Clients)”们则继续在鳄鱼皮Birkin包上挥金如土。去年，爱马仕实现了158亿美元的创纪录销售额，公司市值通常在2,500亿至3,000亿美元之间浮动。这意味着爱马仕的年收入虽然低于梅赛德斯-奔驰(Mercedes-Benz)、Target、阿迪达斯(Adidas)、福特(Ford)、达美航空(Delta Air Lines)或米其林(Michelin)，但市值却超过了这些公司的总和。
谈到公司的韧性，Dumas把话题带回了他的衡量标准。
“在今天，‘令人向往’意味着什么？”他说。“欲望的真谛不是即时满足。真正的‘渴望’是找到能赋予你生命意义的事物。”
Dumas相信，对意义的追寻将成为现代的指引力量。他说，当消费者购买某样东西时，会在意它的产地、工法、制造者——也就是产品背后的匠人工艺。“这正是Nadège所做的。这也是所有在爱马仕工作的人领悟到的”，他说。“他们在努力帮助我们与自我建立联结。”
这也解释了，当我问Dumas是否在用AI时，他为何露出“受冒犯”的表情。我这个问题就好比问他8月份是不是在办公室“加班”一样。
“没有”，Dumas说。“为什么要用AI？”
他会觉得机器能用马鞍针法缝制出爱马仕工匠手作的那种手袋吗？
“永远不可能。”
为什么呢？
“一切都关乎人的触感。没错，你可以给机器编程。但机器没感情，没意识，并不明白自己在做什么，只是执行被设定的程序。”
但如果某一天，机器能胜任人类的一切工作呢？Dumas会用吗？
Dumas思考这个问题不需要用爱马仕的解压球。尽管家族生意经历了诸多变迁，但他的答案始终如一。
“和你交谈的这个人，正在为一家拥有超过7,000名工匠的公司工作”，Dumas说。“不会。我绝不会。除非我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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