软阶层时代的低配婚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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徐瑾：为什么年轻人原来越不愿结婚甚至恋爱？软阶层时代是平替的时代，任何深度关系似乎都变得不再经济，情感降级成为趋势，婚恋的隐性成本也在提升。

徐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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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个非要给，一个非不要。结婚在今天，变成新的极限拉扯。

在离婚越来麻烦之时，结婚的程序却越来简单了——但离婚数与结婚数的走势却与之截然相反。

新修订《婚姻登记条例》规定，5月10日之后，结婚甚至不需要户口本。以往父母以户口本阻碍儿女婚事的戏码似乎要退出历史舞台了，不少地方甚至对结婚给出物质奖励。

问题在于，结婚的热情，依旧寡淡。年轻人对于这一新闻甚至调侃“宽进严出是骗局”。2025年一季度结婚率继续下滑，登记人数为181万对，比2024年减少了15.9万对，同比下降约8.1%；五一的结婚也肉眼变少。

在经济下行的时代，阶层下滑的恐惧更甚。当下诸多婚恋变化，本质不也是如此，看起来是因为婚恋的必要性降低，本质其实在于婚姻的隐性门槛更高了。

单身社会来临

在今天，中国单身人口超过 3 亿，这意味着四五个人中，就有一个单身。徐瑾经济人专栏以前也分析过，单身社会正在降临。

不同年龄段未婚率都在提升，年轻人中尤甚。在25-29 岁阶段，未婚率高达 51.3%，30-34 岁为 18.4%，35-39 岁也有 8%。一线城市被称作女性的婚恋地狱，这并非空穴来风。数据显示，北京、上海、广州等一线城市，26-35 岁女性中，三个人就有一个单身。表面上，不结婚是个人主义增加的表现，但事实上，想说结婚也不容易，结婚的难度确实在增加。

在一线城市，据说有些相亲角和相亲场所几乎成了“女儿国”，男性非常稀少且抢手。各种提倡女性增加“雌竞”的自媒体文学也经久不衰——所谓“雌性竞争” ，表示雌性个体为争夺雄性和结婚资源而竞争。这些言论之所以能够经久不衰，甚至不乏高知女性付费，也在于一二线结婚的难度确实在增加。这是一个不断内卷的赛道，当一些女性在雌竞上投入更多时，一二线婚姻和恋爱似乎变得更艰难。

这些说法未必是虚假，但至少不是事实的全部。表面上，看起来好像是女性在相亲市场占据主流，付费相亲的主流也是女性，似乎女性结婚意愿更迫切。但再往深里看，女性的婚恋成本看起来是消费，本质上是投资，是期待作为未来婚恋的回报。其中的相当一部分，本质上需要男性买单。

从更广阔的维度看，结婚率降低很重要原因在于男性条件与女性需求的不匹配，适婚年龄的中国男性本身就比女性人数多出千万，男性的社会化规训也远超过女性，成家立业的逻辑，还是刻在中国人的基因里面的，尤其是男性。如果条件允许，男性多数情况会考虑结婚。现在的情况是，男性的结婚压力其实很大，彩礼、婚房和稳定工作等条件本身就劝退不少男性。2024年，中国青年报一项调查显示，78.4%的受访青年感到住房压力大，且受访一线城市青年、受访男性青年压力相对更大。这也造成了站在食物链顶端的男性，可能有很多女性去选择，但其他男性就少人问津。

当年轻人无法自立的时候，长辈的更多介入也顺理成章。中国父母而言，如果孩子适龄未婚，他们往往有一种未完成感，以及强烈希望延续血脉的执念。这种包裹在爱与关心中的执念，自然延续到对于婚恋的诸多环节，从相亲到相处，甚至生孩子，父母都有深度介入的场景。

当年轻人无法在三十而立的阶段真正独立时，父母的存在感就会持续增强。不少社会调研发现，现在一些年轻人相亲的年龄提早，显示出他们并非不想结婚，表现得也更为保守。比如，他们更能接受父母的安排。在江浙沪这些富裕地区，父母因为经济实力支撑，在婚恋很多环节都介入，所谓自由选择往往在父母认可的范围内进行。

当然，保守也并非错误，因为婚姻可能是对一个人、一个家庭最大的决策之一，涉及财务和人生方向。在这种情况下，慎重一点，减少风险的角度来考虑问题，其实也可以理解。

所谓家庭的保守取向，本身是社会保守的衍生。在经济下行的情况下，选择的偏好发生改变，风险偏好也在降低。以前大家可能觉得找一个没有背景的潜力股是一个高回报的选择，但现在，大家更倾向于选择那些家里有点支持、有几套拆迁房的本地土著，哪怕本人平平。以前大热的那种创业男人设，在相亲市场不再那么受欢迎，大家更看重的是稳定的工作，哪怕现金流低一点。

婚恋冷淡背后情感降级

在出生率低迷、生活压力巨大的情况下，婚姻存在的意义本身就在被重新考量。不仅结婚不流行了，谈恋爱对于当代年轻人也变得不流行了。因为，在一个注意力短缺的时代，婚恋变得昂贵，必要性也在降低，任何长久投入的情感很容易被及时行乐的情绪所取代。

原因之一，自然是社会的发展。不说各种花活，单单一部手机，就可以打发无尽的时间，短视频、网文以及游戏让昔日难熬的漫漫长夜变得似乎不过几个瞬间。除了娱乐更简单，外卖、保洁、装修等等功能，也都可以找到替代。

这是一个平替的时代，任何深度链接的关系似乎都变得不再经济，情感降级成为趋势。一个婚恋伴侣所需要各种门槛不低，不少年轻人兴趣不大，别说婚恋，连日常交际的友谊也将其功能简化为各种搭子，健身搭子、逛街搭子、吃饭搭子、看展搭子、旅游搭子等等。

婚姻在过去的作用除了恋爱和生活，更重要是生育。但是，一方面是生育意愿降低，另一方面是即使单身生育，也摆脱过去的各种束缚，可以顺利登记户口。结婚的理由又少了一个。

大家也不必感叹爱情的消失。要知道，”爱情”这个词进入中国词汇还不到100年。而婚姻与爱情捆绑在一起，即便在西方，也是最近数百年才出现的情况。历史上，婚姻一直与爱情关系不大，更多是两个家族的安排，以及为了延续后代的安排。

从社会学角度，对于婚恋降级，有很多分析，很多分析似乎觉得这是观念变化的结果。不少调研结果也支持，即婚姻不是人生必须的观念，在一线城市越来越普及。从经济学的角度分析，逻辑其实相对清晰简明，即婚姻的成本收益不对等。一方面，结婚的必要性降低了，一个人生活也挺好，另一方面，结婚的风险却在增加。因为婚育，女性可能在婚姻中得不偿失，而男性不仅需要提供婚礼、婚房、养育等成本，更需要担心离婚带来房产分割等风险。

如果双方都没有钱，反而更简单一点，而稍有资产的人，哪怕是城市阶层面临下滑的中等群体即软阶层，也难逃过盘算。毕竟，同样的错误，往往是身家越多的人付出代价越多，而随着过去三十年的经济发展，一穷二白反而是少数人。

婚姻与爱情，哪一样可以少？

谈到今天的婚恋情况，不少人总喜欢老生常谈一种论调，怀念父母那一辈的爱情，认为他们不看重物质条件就结婚了。事实上，长辈能够提供的爱情模板，只是一种人造神话，并没有很多人想象中那么完美和单纯。当时也是看条件，只是条件的条款与今天不同，家庭出身、思想是否先进等，同样都是当时的重要考量。所谓当时不看重物质条件的一个重要原因是，大家的经济状况都差不多，不像今天社会发展之后，存在相对明显的贫富差距。更重要的，在过去当时如果不结婚，就会被当作异类或者失败者，没有更多的选择。

这么说来，与其盲目地歌颂父母那一辈的爱情，认为过去的时光如何美好、如何缓慢，不如大方承认，现在不结婚其实是也一种进步，起码大家有更多的方式可以选择。

可以说，经济下行，。这也是我在《软阶层》一书定义的软阶层时代，城市中等收入群体的地位面临下滑，陷入更深的阶层挣扎。我们正处于一个软阶层时代，处在一个全面降级的“低配时代”。现在的婚姻中，爱情被看做华而不实，恋爱脑是被全网追打的特质，更看重门当户对、资产相当。各种高端相亲局，除了看重名校背景和职业，更重要的是考察家庭资产，甚至需要验资才能进入。这种趋势反映了当下社会的现实状况。

在这种情况下，我们很容易理解为什么很多情感赛道博主现在谈的并不是情感本身，而是如何识别俘获高资产男性，以及如何从对方那里获取更多资产。这种现象也是社会内卷的结果，原本谈情说爱的情感赛道已经被无孔不入的理性算计所侵蚀，变得越来越有金钱的味道。无论是男方还是女方，都在寻求不同情感导师的帮助。最后，大家发现彼此都各有绝学，这似乎成了现代的一种狭路相逢的喜剧。

传统上，婚姻制度被视作一种契约。但随着社会的发展，当男性作为第一性和女性第二性之间的差异逐渐缩小，婚姻的意义和定义自然也会随之改变。

在爱情逐渐与婚姻远去的时候，不少人一边感叹，一边却又身体力行。爱情似乎成了一种奢侈品，而且是一种不太时髦、甚至大而无当的奢侈品。就像现在年轻人街拍，更喜欢运动鞋，而不是当年的细高跟，没有多少人再去追逐那种精致与脆弱。

在经济繁荣时期，人们的欲望似乎更加炽热。在经济衰退之后，大家的生活方式也变得更加务实，甚至娱乐活动都趋向老年化。爬山、公园散步、瑜伽、追剧、徒步、阅读等，这些带有中老年味道的娱乐方式逐渐成为主流。以往那些更为激情的活动则逐渐减少。

今天的婚恋观点，应该是一种看似很新其实守旧的古典回归，那就是看重门当户对。尤其对于城市中产，也就是我所谓阶层地位不稳的软阶层来说，他们珍视自身好不容易获得的一切。大部分情况下，如果家中有一两套房，价值几百万到一千万，大家都会觉得来之不易。因此，他们小心翼翼地守护着这些资产，要么努力更上一个台阶，成为亿万成家，要么起码也要避免向下，滑落软阶层里。

畅想一下，随着爱情和婚姻的分离，在未来某天，婚姻也许会真的消失，爱情应该不会，哪怕是作为奢侈品。一位芝加哥大学犹太女哲学家就说过，爱情其实是一种憧憬，它会激发让我们成为更好的人。只有在恋爱中，人才会找到更好的特质。所谓的忘我、不理性、狂热，其实都是一个人在看到更好、更大于自身的自我时才会出现的东西。

没有婚姻，在今天不影响相处和生育，没有爱情，人类则可能失去了更多憧憬和可能性。当然，在低配时代，这种观念在当今社会显得有些不合时宜，但是这并不否认其存在意义。1990年代，琼瑶小说改编的电视剧《一帘幽梦》，费云帆对绿萍， “你只不过是失去了一条腿，紫菱呢，她丢了半条命啊，更不要说她为你所割舍掉的爱情，跟着我去浪迹天涯”。

当年，这句话还没不那么突兀，今天成为多数人群嘲的对象。但是未来呢，谁知道呢？也许，失去爱情，真的是比丢掉一条腿更重要。婚姻与爱情，如何选择，没有绝对的进步与退步，人，不过是不同生存环境下的真实选择。

注：本文仅代表作者个人观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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