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位经济学家表示，如果关税维持在当前水平，仅美国关税一项就将导致 600 万个工作岗位面临风险。
发布日期：2025-05-09 18:04
Sophie Alexander
■克里斯·安德鲁斯(Chris Andrus)回忆当年的情形说，事后来看，Nobu餐厅开业不是个好兆头。那是2012年。光头、留着山羊胡子、自称嬉皮士的安德鲁斯当时住在拉奈岛上，帮一位老朋友创办一家木工厂。这是一个有大约3000人口、面积9万英亩(约合360平方公里)的夏威夷小岛。这个天堂般的地方对他不薄：他们的业务迅速壮大，安德鲁斯爱上了这个人们相互关系紧密的社区。后来，行事风格古怪的甲骨文公司(Oracle)联合创始人、世界第十大富豪拉里·埃里森(Larry Ellison)买下了这个小岛。埃里森用3亿美元换取了拉奈岛98%的面积，外加为该岛提供了大部分就业岗位的两家四季度假酒店(Four Seasons)、岛上的大部分住宅以及几乎所有商业地产。一夜之间，埃里森几乎成了岛上所有人的老板或者房东，或者两者兼而有之。
埃里森的首批行动之一是引入一家Nobu餐厅—这个名字就是超高端连锁餐厅的代名词。(他对他在拉奈岛最先见到的食物的评价是“难以下咽”。)安德鲁斯因为他所在的木工厂Lanai Woodworkers参与了餐厅建造，所以受邀参加了它的试营业仪式。他在去洗手间的路上遇到埃里森，于是指着餐厅的迎宾台和木质墙壁等作品介绍了自己。他记得埃里森握着他的手说，“我们一起能达成出色的成就。”那是他们最后一次交谈。两周之后，安德鲁斯就没了工作。
至于原因，这两位工匠租用的工房包含在埃里森买下的资产里，而这位亿万富翁的经纪人告诉安德鲁斯的朋友、Lanai Woodworkers的老板彼得·富兰克林(Peter Franklin)说，他的木工厂要么搬走，要么卖给埃里森。富兰克林决定卖掉工厂，这样它至少仍能以某种形式保留下来，而且这笔交易还能给他留下份工作。但安德鲁斯的工作就没了，于是，此时64岁的安德鲁斯只好找了份在拉奈岛上投递报纸的活。安德鲁斯说，那时他也知道报纸已是夕阳产业，“很冒昧这么说，”但他没想到它会让自己在经济上落到今天这样的窘境。
今年已73岁的安德鲁斯穿着件篮球短裤和已经磨破的T恤，右侧胸口处甚至露点了。他后仰着坐在厨房里那把吱吱作响的办公椅上，阳光正照在他脸上。他继续回忆说，他接手那条送报线路后没多久，埃里森的酒店就取消了他们之前每天早晨派送的150份报纸，这让安德鲁斯的投递量一下子被砍了一半。酒店为他们的客人准备了iPad，所以不再需要印刷的报纸了。由于生计越来越难，安德鲁斯开始付不起水电账单，今年1月，他收到埃里森在拉奈岛的控股公司Pulama Lanai发来的通知，告诉他要终止租赁合同。最终他只好向天主教慈善机构Catholic Charities求助，让他能继续住在家里。
整个拉奈岛的情况也都如此，埃里森在这里就像一位现代美国君主—不可思议地富有且强势。岛上许多居民租住着属于他的房子，同时又在为他打工，而且住房租约里有条款规定，如果你被他的任何一家公司解雇，那么你可能还会被赶出家门。在埃里森“统治”之下的拉奈岛，30天短租已成为小商户们的常态，而一些人之前已经习惯了一次签5年的租约。
埃里森投入大量资金在岛上开展改造和建设项目，许多居民已经逐渐接受了这种交换。(安德鲁斯说，“他的确有权对他自己拥有的东西想做什么就做什么。”)然而，由于埃里森的掌控，居民们对拉奈的未来或他们在其中的位置已经没什么发言权。代表拉奈的毛伊县议会议员加布·约翰逊(Gabe Johnson)指出，属于政府控制的公共基础设施少之又少。他经常要跟Pulama Lanai就人行道和下水管道问题争执不下。拉奈岛自十九世纪以来基本上一直属于私人所有，但相比其上一位所有者、拥有约20亿美元净资产的果蔬业巨头戴维·默多克(David Murdock)，身家约900亿美元的埃里森要阔多了。“根本属于两个物种，”语调温和、留着花白刺猬头的退休社会工作者布奇·吉马(Butch Gima)说，“拉里的钱袋子非常、非常深，而且他有很多个钱袋子，默多克嘛，我觉得也就两个吧。”
过去这个十年里，特别是自新冠疫情暴发、埃里森搬到拉奈岛长居下来之后，吉马和他的邻居们陆续看到了拥有900亿美元能做些什么。他们这座一度沉睡的小岛现在成了游艇和私人飞机经常光顾的目的地，因为埃里森的朋友们会过来拜访，比如埃隆·马斯克(Elon Musk)等。(埃里森是马斯克旗下特斯拉公司(Tesla)的董事会成员，对于马斯克一波三折的推特(Twitter)收购计划，埃里森是最强有力的外部支持者之一。)影星汤姆·克鲁斯(Tom Cruise)也到访过，人们至今仍对此事津津乐道，以色列前总理本杰明·内塔尼亚胡(Benjamin Netanyahu)去年曾在四季酒店参加过一个普拉提课程。
一方面，埃里森的庞大财富意味着他可以对社区进行比默多克更多的投入。他翻新了游泳池和电影院，疫情期间的数月时间，他让岛上的很多人能继续领到工资。另一方面，他对岛上的控制也在一步步收紧。买下拉奈岛之后，他又买下了数十幢住宅和企业，包括岛上最大的那家杂货店和唯一的加油站、社区报纸，以及四季之外的另一家酒店。埃里森的开发计划往往对外秘而不宣。大部分当地人只听说过他打算让这座岛“可持续发展”，但这可能意味着什么却没有解释。
在本文采访到的超过30位拉奈岛居民中，大部分人都表示，由于对埃里森的控制没什么真正的替代选择，因而，他的决定带有一种形同法律的力量，极少经过讨论，也几乎不经过任何应有的程序。岛上的小企业步履维艰，而且，即便按照美国的标准，这里的住房也算得上极度短缺。6月初的时候只有一所房子在售，是一处海滨住宅，售价790万美元。当地的家庭收入中位数为5.9万美元，但随着富有居民逐渐迁入，这个数字似乎正在攀升。当地人世代居住在岛上，经常是与父母和祖父母同住，但伴随埃里森而来的建筑工人和四季酒店的员工几乎填满了所有可以居住的地方，当地人正在陆续离开。
埃里森没有回复本文通过电子邮件提出的采访请求。Pulama Lanai拒绝发表评论，也不愿安排其总裁柯特·松本(Kurt Matsumoto)接受采访。不过，一位发言人发来了一份推荐本文采访的社区成员名单。支持埃里森的人表示，以前默多克让这个岛很多地方变得衰败，而这位新来的岛主正在把它建得焕然一新，比以往任何时候都更亮眼。“他真了不起，”在镇上拥有一家礼品店的盖尔·艾伦(Gail Allen)说，“人不能忘恩负义。”艾伦还在为埃里森管理面向出差员工的出租宿舍。
其他人则担心，没有什么明确的途径能得到埃里森的支持，而且他们原本的生活方式恐怕要到头了。“他们买下这家企业或接管那家企业的时候，看上去似乎没什么大不了的，”吉马说，但问题是这些变化已经越积越多。我们此时正坐在海拔约500米的多尔公园里，这里相当于是拉奈岛的城市广场。这样的海拔高度再加上外观很像圣诞树、能长到30多米高的库克松，使这一带感觉更像内华达山脉的太浩湖地区，而不是夏威夷。但是，这里能供人们走动的地方非常有限。拉奈岛式的旧城亮化改造运动不仅把人们赶离市中心，而且简直要把人赶到大海里了。
拉奈岛不同寻常的土地所有权结构源于一位摩门教传教士，此人从1860年代开始在岛上买下了大片土地。此后，该岛的控制权从一个家族传到另一个家族，直到1922年詹姆斯·多尔(JamesDole)斥资110万美元买下该岛，并将其从一个小型畜牧社区逐步改造成世界最大的菠萝种植园。至今人们还能从各种标牌和壁画上看到持续70年的菠萝时代的遗迹。这里的人说，如今仍保持着一种“种植园心态”，让居民们不敢批评主事者。
其积极的一面是给当地遗留下了强有力的社区纽带。工人们(其中许多人是菲律宾和日本移民)在顶着烈日劳作的漫长岁月里会相互依靠。直到今天，这里似乎每个人都互相认识，孩子们对没有血缘关系的人也会称呼“叔叔”“阿姨”，到了周末，经常会有盛大的生日烧烤会。
1985年，默多克通过多尔家族企业都乐食品(Dole Food)的母公司买下了这个岛。正是他主持了关闭岛上陷入困境的种植园和建设四季酒店原址两家酒店的过程。对许多人来说，当年的这场变革是艰难的。默多克是个性格比较极端的人，他对那些从菠萝采摘工培训过来的餐厅侍者、酒店服务生或女清洁工很没有耐心，还以在社区会议上跟人比赛尖叫而闻名。默多克没有回复本文的采访请求。
到最后，他终于无力再继续拥有这个岛。在他掌控该岛的10年间，这里酒店凋敝、社区泳池渐渐地看上去很不舒服，安装数百台风力发电机的最后一搏也半途而废。此时，埃里森出现了。
这位今年77岁的甲骨文联合创始人出生于纽约市布朗克斯区，后来被芝加哥一个家庭收养长大。他将甲骨文打造成了一家市值约2000亿美元的软件公司。目前他是共和党的超级捐款人，对价值六位数的名车和八位数的豪宅情有独钟。(《华盛顿邮报》(Washington Post)报道称，他曾参加过与特朗普律师的电话会议，为应对特朗普总统2020年大选失利的局面制定对策。)他一年用于资助“美洲杯”帆船赛的花费差不多要赶上买拉奈岛的钱了。
在商界，他以无情和自大而闻名。甲骨文曾承认，在其竞争对手微软公司处于联邦反垄断审判期间，甲骨文雇佣过私人调查员寻找对微软不利的证据，其中一家私人调查机构曾试图贿赂看门人，要其交出某个支持微软的贸易组织丢弃的垃圾。埃里森当时曾说，“打击微软是我们的一项任务。”他非常喜欢重复一句名言—“我成功还不够，所有其他人都必须失败”，以至于经常有人误以为这句话是他讲的，其实它公认的原创是成吉思汗(Genghis Khan)。
埃里森早在少年时代就很喜欢夏威夷，据埃里森在四季旗下新兴的健身度假连锁酒店Sensei的合作伙伴大卫·阿古斯(David Agus)介绍说，当少年埃里森飞越夏威夷群岛上空时，感觉自己被它们的美迷住了。其他硅谷亿万富翁也对夏威夷房地产有大量投资，比如Meta首席执行官马克·扎克伯格(Mark Zuckerberg)和Salesforce联合首席执行官马克·贝尼奥夫(Marc Benioff)，但埃里森是唯一一个直接拥有一座岛屿的人。“当他得知有可能拥有这座岛时，他非常兴奋，”身为医生的阿古斯说。他曾为埃里森最好的朋友、已故的史蒂夫·乔布斯(Steve Jobs)治疗癌症。
埃里森曾因为买下拉奈岛接受过采访，早期一次采访是2012年在CNBC电视频道的《收盘时间》。整个节目期间他几乎一直在猜测买下洛杉矶湖人队的可能性，但他又说，他会坚定地致力于拉奈岛社区的发展。“拉奈是个非常有意思的项目，”一身黑衬衫、黑夹克、黑长裤的埃里森笑着说。他讲这话时双腿交叉、漫不经心，仿佛是在谈论他的周末计划，而不是一个有数千位居民的社区。“我们要做的是将拉奈岛变成一个可持续发展型企业的典范，”他接着说，“我们将支持当地人，帮助他们创办企业。”
“这太好了，”采访者回应说。十年过去了，如今，这些承诺每每被岛上的居民当笑话讲。“夏威夷人有个词叫waha，意思是胡扯，”艾伯塔·德·杰特利(Albertade Jetley)笑着说。杰特利是一名已经退休的记者，自1951年以来断断续续住在拉奈，2019年她将社区报纸卖给了埃里森，现在经营私家海岛游。“那些承诺只是拍拍人们的头、讲些他们爱听的话而已，”她说，“你的确可以创办一家小企业，但是你打算把它安在哪里呢？”
埃里森对于他的总体规划没跟公众透露过多少细节。至于可持续发展方面，他建了一家特斯拉超级充电站和一家水培式农场，还招募研究人员开展降雨量监测等工作。不过，可持续发展可以有多种含义。埃里森在Sensei项目的合作伙伴阿古斯说，它本身就是一个包罗万象的词，包括教育、一个地方的总体经济，还有食品和能源等。“他希望接管这个岛，并让它成为一个让人们觉得很美妙的地方，”阿古斯说，“不仅是住在这里的人，还有那些到访这里的人。”
埃里森从未安排过与社区成员一道讨论这个岛的未来或他们的担忧；这些日子里，岛上的人能看到他的大多是瞥见他在他那辆橙色科尔维特跑车里一闪而过。夏威夷本地人、第七代拉奈岛人所罗门·皮利·卡霍欧哈拉哈拉(Solomon Pili Kahoohalahala)是该岛在夏威夷座头鲸保护区咨询委员会的代表。过去10年间，他不止一次要求与埃里森就环境保护问题开展对话，但都没有结果。卡霍欧哈拉哈拉说，“到现在我为跟他对话已经等了10年。”他对埃里森迄今为止的作为很不满意，他指出，鹿群繁殖失控正在破坏当地生态，而且，由于岛上的泥污滑进太平洋，岛四周的珊瑚礁正在遭受严重损害。
当地人在抱怨埃里森对社区内企业造成的影响时，通常会提到他的两种作法。一是他会利用自己的影响，不加解释地让租用其房屋的企业收缩业务或索性关闭。Lanai Woodworkers就属于这种情况。2019年，在富兰克林将这家木工厂的控制权让给埃里森的Pulama公司6年之后，Pulama关掉了工厂，什么原因也没说，导致富兰克林不仅丢了饭碗，还担心会因此被强迫搬出他租住的公寓。“整天提心吊胆的。”他说。
另一种做法涉及埃里森名下的一家产业，它推出了自己的小企业式服务，让岛上的家庭式小商户无法安身。这些服务包括本地租车业务(埃里森现在有自己的租车公司)和一家原本很受欢迎的夏威夷特有鱼生饭市场，现在它没法跟埃里森经营的那家食品杂货店的价格相竞争。后者带来的伤害尤其痛苦，安德鲁斯说，“我曾经有两年时间不再吃鱼生饭。”许多居民对当地人开的食品店能否活下去感到担忧。
在拉奈岛长大的尼克·帕伦博(Nick Palumbo)之前在四季酒店经营一家冲浪学校，埃里森的公司接管酒店后，修改了他的合同条款。按照新合同，帕伦博拿到的报酬会减少40%(帕伦博本希望能拿到91%的学费分成)，他还必须购买一份每年一次的保险单，它比他以前的旧保单贵4倍。四季酒店坚持要求帕伦博穿它的制服。“就好像我要为他们承担全部责任，但我依然只是他们的一名员工，”他说，“这太让人受打击了。”于是他将自己的课搬到夏威夷主岛上去了。他说他想回拉奈岛，但不想为埃里森打工。
在那些自己的小企业遭受这样或那样损害的居民中，没几个人愿意公开接受采访。有些人表示他们的租约中有保密协议，有些失去一家小企业的人还有另外一家企业在租用埃里森控股公司的房产，岛上几乎所有商铺都属于这种情况。但是，他们未来的命运很快就会改变。今年早些时候，岛上仅存的几家餐馆之一Cafe565在开了10多年之后最终闭门歇业。店主凯利·松村(Kelly Matsumura)另外开着的岛上那家自助洗衣店也是从Pulama租的房子。他不愿接受采访。
针对商用房租户的30天租期政策不仅让已有小企业主们担惊受怕，也让人们开办新企业的能力大大受限。毛伊岛经济机会商业发展中心(Maui Economic Opportunity Business Development Center)主任戴维·戴利(David Daly)说，为该地区提供服务的银行没有一家肯贷款给持30天租期的企业作为启动资金。“这不是难，而是根本没可能，”他说。拉奈岛也在他的职责范围内。
30天租期政策也有例外。克特·舒斯特(Kert Shuster)2015年在拉奈岛开药店时就拿到了一份五年期租约，他是Pulama推荐给本文的采访对象之一。“我经过一段时间才赢得他们的信任，”舒斯特谈到Pulama时说，不过，他是坚持接听他们日常打来的服务电话，才最终做到这一点的。该公司后来在拉奈岛新冠病毒检测一事上严重依赖他。据因为担心报复要求匿名的另一位企业主说，这个话题常被人们谈起。只要PulamaLanai需要你的服务，你就平安无事。
埃里森那些比较大的项目常常被宣传为是为了改善社区，但在许多人看来，它们要么来得莫名其妙，要么改头换面或很快就无声无息了。多年来，他们一直向当地人承诺会建设一个有150套住房的项目，其中包括可供购买的房子，但后来Pulama突然宣布说，它们都将是出租用房。到目前为止，这家控股公司的某些最光鲜的承诺一直拿不出任何可炫耀的实际成果，比如它说过要建的网球学校、海水淡化厂、大学和电影制片厂等等。
发生了如此多的反转之后，许多居民对埃里森公司的话不再信以为真。2020年他本人搬到岛上生活之后，这种不安感急剧上升。拉奈岛的变化看来要加速了。
每年的大部分月份，Pulama都会通过视频方式召开社区会议，澄清有关各种问题或项目的不利言论，比如最新的关于鹿群泛滥和住房计划的内容，今年4月份的会议还提到了有关蒙特梭利学校的消息。在那次会议之前大约1个月的时候，Pulama将当地一处被称为“紫色教堂”的地标建筑拆掉了，这座教堂是该公司2021年出资150万美元买下的。去年底以来，当地社区的人只听到过一些关于新建一所学前教育机构的传言，当时，一家名叫Xplor Education的公司发布了一份蒙特梭利学校教师招聘广告，工作地在拉奈岛。这家公司还在加利福尼亚州霍桑市为太空探索技术公司(SpaceX)的员工提供子女教育服务。此时，部分居民仍在为紫色教堂被拆一事生气。Instagram上面一个名叫@lanaicomedy的用户发布了一条类似热搜的帖子，是一座被拆了一半的建筑，上面标着这样的话：“亿万富翁就是这么他妈的随心所欲。”
这些社区会议并不是按对话模式安排的。大多数情况下，Pulama的代表会向与会居民通报他们已经在做些什么工作，然后是一个问答环节。4月的这次会议开始时一切如常：首先，有人介绍说是的，他们正在建一所蒙特梭利幼儿园，计划于今年的某个时候开园。随后，Xplor一名代表概述了蒙特梭利教学法的历史，并介绍说它推崇亲自动手的接触式学习，开发儿童的天然兴趣，而不是搞死记硬背的阅读课程。这位代表接着介绍了两位主导教师和入学申请流程，并说学费是每月895美元。
在问答环节，退休社工吉马按惯例会问第一个问题，有时第二、第三个问题也是他的。这一次，他询问是否有人已经联系过岛上已有的公立学校—拉奈岛中小学校(Lanai Highand Elementary School)，以确保这些学校的课程能够同步，不至于让未来的蒙特梭利幼儿园的毕业生把公立小学一年级的同学们甩得太远。(Pulama一位代表说还没联系。)当与会者开始询问这所新学校究竟针对哪些人家的孩子时，会议气氛变得更紧张了。
当地的房地产经纪人琳达·凯·冈本(Linda Kay Okamoto)问道，Xplor的学生构成多元化统计数据是怎样的，以及该公司如何适应岛上许多居民英语属于第二语言的情况。一位名叫苏珊·布克(SusanBook)的教师回答说，多元化对她很重要，她曾在塞班岛(属于美国控制的北马里亚纳群岛)上的一所学校任教16年，她说作为一名白人女性，她在那里属于就“少数群体。”布克没有回复本文的采访请求；Xplor一名代表拒绝置评。
对于拉奈岛发生的各种转变，埃里森要负多大责任恐怕很难下结论。但是，他毕竟拥有这个地方，如果他能让这里变得更高端，某些居民当然很开心。那位礼品店老板艾伦就说，“这里是一个乌托邦。”
游客中间发生的变化或许是最惊人的。埃里森花了7500万美元对他的两家四季酒店进行改造，这些海滨度假酒店的套房每晚费用可以高达数万美元，现在直接成了HBO系列剧《白莲花》(White Lotus)的拍摄地，该剧反映了夏威夷一家豪华酒店里那些极其富有且极难伺候的高端宾客的故事。酒店的人行道旁立着营造热带风情的燃液火炬，鸡尾酒为日落时分的游艇增添激情，还有每次费用高达750美元的水疗服务。
前不久一个周六的海滩上，四季酒店的客人们在白色遮阳伞下的白色躺椅上整齐地排成一排，要么读书要么刷手机。躺椅上有名男子正在读小罗伯特·肯尼迪(Robert F. Kennedy Jr.)撰写的持反疫苗立场的《真实的安东尼·福奇》(The Real Anthony Fauci)。(酒店员工按要求须接种新冠疫苗，但客人不需要。)整个这侧海滩上几乎没有噪音。相比之下，另一侧满是当地人和一日游客人的海滩则显得很热闹。这群人更加多样化，遮阳伞、帐篷和沙滩浴巾五花八门是普遍现象。一张张木质餐桌上摊着野餐食品，扬声器里大声播放着夏威夷风的音乐，孩子们有的在沙滩上奔跑打闹，有的在树上荡秋千。
在离开拉奈市区不远的Sensei酒店水疗中心，大堂里装饰着杰夫·昆斯(Jeff Koons)的雕塑作品，其洗手间里配备有加热马桶座和高科技坐式清洁盆。刚过雕塑就是另一家Nobu餐厅，这里的牛眼肉每份要65美元，侍者上完菜后会向你鞠躬。这是埃里森和阿古斯的第一家Sensei度假酒店，主打健身和长寿。埃里森是抗衰老和肿瘤学研究项目的捐助大户，包括对阿古斯主持的研究项目。今年，他们计划在加利福尼亚沙漠开设第二家Sensei酒店，就在靠近埃里森举办年度职业网球锦标赛的地方。“在当今世界，我们可以利用数据来预防疾病，而实现长寿的最佳方法就是预防疾病，”阿古斯说，“我们不会兜售维生素。我们兜售的是训练有素的员工所具备的能力。”被这家Sensei酒店取代的是一家当地人经常光顾的酒店，但如今这里平常能见到的只有酒店的员工。
与此同时，酒店客人有时却会到当地人聚集的地方去玩。今年3月的一个周日，在Sensei酒店附近的一家教堂，一名游客坐在后面，当地人跟他打招呼，他说他妻子正在做按摩，所以他唯一的选择是来教堂或者酒吧。人们热情地对他表示欢迎。其他客人就不会受到这么友善的问候。
埃里森买下这座岛不久，汤姆·克鲁斯曾来过这里，这件事人们至今还常提起。有8位居民(包括德·杰特利和帕伦博在内)讲过克鲁斯作为埃里森的儿子戴维的客人到访这里的故事，戴维的电影制片公司Skydance Media是由克鲁斯主演的正在上映的大片《壮志凌云：特立独行》(Top Gun：Maverick)的制作方，还制作过他主演的其他一些影片。他们说，克鲁斯开着埃里森的一辆车在拉奈岛(大部分未铺砌的道路)的某个路段行驶时，车子发生倾翻并整个报废了。(本文通过电话和电子邮件联系过克鲁斯和戴维·埃里森各自的代表，包括Skydance公司的发言人，但均未收到回复。)
一位看到被毁的那辆丰田陆地巡洋舰的人说，Pulama公司的员工被找来清理和回收汽车残片。这位因害怕被报复而不愿透露姓名的人士说，警方没有这起事故的记录，因为此事发生在私人土地上，没有人受伤，而且拖车也属于埃里森。直到目前，媒体从未报道过此事。拉奈岛四季酒店一位因保密协议要求而不愿透露姓名的前员工说，他们曾经因为提到克鲁斯来过岛上而被停职。四季酒店拒绝发表评论。
即便过去这10年发生了所有这些不愉快的事，但当地人大多都认为，情况原本可能会更糟。之前许多人一直担心，默多克会将该岛出售给多个人，那样的话，每个所有者可能都会各自开发自己的地块，搞得拉奈岛像夏威夷其他地方一样充斥着过多的开发项目和游客。而且，如果埃里森只是想让整个地方归自己独有，他完全可以将那些酒店一关了之，让当地经济陷入枯竭。
但是，尽管埃里森目前看起来没有这样的计划，岛上许多居民还是担心，他们能呆在拉奈岛的时间越来越少了。前不久有十多户年轻的家庭搬走，包括疫情期间离开的帕伦博。离开的人大多表示，他们之所以决定走，一定程度上是因为，这座岛即便跟几年前相比也越来越不像自己的家了。
在拉奈岛长大的高中数学老师米歇尔·富吉(Michelle Fujie)已经跟一个当地人订了婚，但他们没住在一起，因为他们找不到能负担得起的、足够他们和三个孩子一起住的房子。她说，如果他们离开这个岛，可能就再也没有能力搬回来了，所以她和她的未婚夫想在埃里森正在建的新公寓里租一套。有段时间她急切地想买套房子，但现在，随着婚期临近，她变得越来越绝望。“我们不得不想出办法让全家人能团聚，”她说，租房子住“眼下来看算是个解决办法。”
这些公寓将是家具齐全的两居室，岛民们不禁好奇它们的目标租户是什么人。“这等于是告诉我们这些一直生活在这里的人，‘这些不是为你们准备的，’”县议员约翰逊说，“配备家具说明，它的住户更多的是岛外来的建筑工人、岛外来的酒店员工、岛外来的各种人。”Instagram用户@lanaicomedy发了条有关这个住房项目的帖子，还调侃说，到时每家都会贡上一幅“项目大恩人”的照片，供居民们每天回家时拜谢。
这名用户的帖子让富吉很有共鸣。她说，“我最大的担心是，如果出现最糟糕的情形，这个岛会变成一个仅供富人游乐的地方。”她相信埃里森从总体上对这个社区是有益的，但是她没法判断在他眼里她的家园是否不只是个游乐场。“作为一名教育工作者，这是让我极其伤感的一点，”她哽咽了一下说，“你肯定同意，我们会希望我们的学生毕业后能有远大抱负，而不是只想着做别人的一名仆人。”■
埃里森的首批行动之一是引入一家Nobu餐厅—这个名字就是超高端连锁餐厅的代名词。(他对他在拉奈岛最先见到的食物的评价是“难以下咽”。)安德鲁斯因为他所在的木工厂Lanai Woodworkers参与了餐厅建造，所以受邀参加了它的试营业仪式。他在去洗手间的路上遇到埃里森，于是指着餐厅的迎宾台和木质墙壁等作品介绍了自己。他记得埃里森握着他的手说，“我们一起能达成出色的成就。”那是他们最后一次交谈。两周之后，安德鲁斯就没了工作。
至于原因，这两位工匠租用的工房包含在埃里森买下的资产里，而这位亿万富翁的经纪人告诉安德鲁斯的朋友、Lanai Woodworkers的老板彼得·富兰克林(Peter Franklin)说，他的木工厂要么搬走，要么卖给埃里森。富兰克林决定卖掉工厂，这样它至少仍能以某种形式保留下来，而且这笔交易还能给他留下份工作。但安德鲁斯的工作就没了，于是，此时64岁的安德鲁斯只好找了份在拉奈岛上投递报纸的活。安德鲁斯说，那时他也知道报纸已是夕阳产业，“很冒昧这么说，”但他没想到它会让自己在经济上落到今天这样的窘境。
今年已73岁的安德鲁斯穿着件篮球短裤和已经磨破的T恤，右侧胸口处甚至露点了。他后仰着坐在厨房里那把吱吱作响的办公椅上，阳光正照在他脸上。他继续回忆说，他接手那条送报线路后没多久，埃里森的酒店就取消了他们之前每天早晨派送的150份报纸，这让安德鲁斯的投递量一下子被砍了一半。酒店为他们的客人准备了iPad，所以不再需要印刷的报纸了。由于生计越来越难，安德鲁斯开始付不起水电账单，今年1月，他收到埃里森在拉奈岛的控股公司Pulama Lanai发来的通知，告诉他要终止租赁合同。最终他只好向天主教慈善机构Catholic Charities求助，让他能继续住在家里。
整个拉奈岛的情况也都如此，埃里森在这里就像一位现代美国君主—不可思议地富有且强势。岛上许多居民租住着属于他的房子，同时又在为他打工，而且住房租约里有条款规定，如果你被他的任何一家公司解雇，那么你可能还会被赶出家门。在埃里森“统治”之下的拉奈岛，30天短租已成为小商户们的常态，而一些人之前已经习惯了一次签5年的租约。
埃里森投入大量资金在岛上开展改造和建设项目，许多居民已经逐渐接受了这种交换。(安德鲁斯说，“他的确有权对他自己拥有的东西想做什么就做什么。”)然而，由于埃里森的掌控，居民们对拉奈的未来或他们在其中的位置已经没什么发言权。代表拉奈的毛伊县议会议员加布·约翰逊(Gabe Johnson)指出，属于政府控制的公共基础设施少之又少。他经常要跟Pulama Lanai就人行道和下水管道问题争执不下。拉奈岛自十九世纪以来基本上一直属于私人所有，但相比其上一位所有者、拥有约20亿美元净资产的果蔬业巨头戴维·默多克(David Murdock)，身家约900亿美元的埃里森要阔多了。“根本属于两个物种，”语调温和、留着花白刺猬头的退休社会工作者布奇·吉马(Butch Gima)说，“拉里的钱袋子非常、非常深，而且他有很多个钱袋子，默多克嘛，我觉得也就两个吧。”
过去这个十年里，特别是自新冠疫情暴发、埃里森搬到拉奈岛长居下来之后，吉马和他的邻居们陆续看到了拥有900亿美元能做些什么。他们这座一度沉睡的小岛现在成了游艇和私人飞机经常光顾的目的地，因为埃里森的朋友们会过来拜访，比如埃隆·马斯克(Elon Musk)等。(埃里森是马斯克旗下特斯拉公司(Tesla)的董事会成员，对于马斯克一波三折的推特(Twitter)收购计划，埃里森是最强有力的外部支持者之一。)影星汤姆·克鲁斯(Tom Cruise)也到访过，人们至今仍对此事津津乐道，以色列前总理本杰明·内塔尼亚胡(Benjamin Netanyahu)去年曾在四季酒店参加过一个普拉提课程。
一方面，埃里森的庞大财富意味着他可以对社区进行比默多克更多的投入。他翻新了游泳池和电影院，疫情期间的数月时间，他让岛上的很多人能继续领到工资。另一方面，他对岛上的控制也在一步步收紧。买下拉奈岛之后，他又买下了数十幢住宅和企业，包括岛上最大的那家杂货店和唯一的加油站、社区报纸，以及四季之外的另一家酒店。埃里森的开发计划往往对外秘而不宣。大部分当地人只听说过他打算让这座岛“可持续发展”，但这可能意味着什么却没有解释。
在本文采访到的超过30位拉奈岛居民中，大部分人都表示，由于对埃里森的控制没什么真正的替代选择，因而，他的决定带有一种形同法律的力量，极少经过讨论，也几乎不经过任何应有的程序。岛上的小企业步履维艰，而且，即便按照美国的标准，这里的住房也算得上极度短缺。6月初的时候只有一所房子在售，是一处海滨住宅，售价790万美元。当地的家庭收入中位数为5.9万美元，但随着富有居民逐渐迁入，这个数字似乎正在攀升。当地人世代居住在岛上，经常是与父母和祖父母同住，但伴随埃里森而来的建筑工人和四季酒店的员工几乎填满了所有可以居住的地方，当地人正在陆续离开。
埃里森没有回复本文通过电子邮件提出的采访请求。Pulama Lanai拒绝发表评论，也不愿安排其总裁柯特·松本(Kurt Matsumoto)接受采访。不过，一位发言人发来了一份推荐本文采访的社区成员名单。支持埃里森的人表示，以前默多克让这个岛很多地方变得衰败，而这位新来的岛主正在把它建得焕然一新，比以往任何时候都更亮眼。“他真了不起，”在镇上拥有一家礼品店的盖尔·艾伦(Gail Allen)说，“人不能忘恩负义。”艾伦还在为埃里森管理面向出差员工的出租宿舍。
其他人则担心，没有什么明确的途径能得到埃里森的支持，而且他们原本的生活方式恐怕要到头了。“他们买下这家企业或接管那家企业的时候，看上去似乎没什么大不了的，”吉马说，但问题是这些变化已经越积越多。我们此时正坐在海拔约500米的多尔公园里，这里相当于是拉奈岛的城市广场。这样的海拔高度再加上外观很像圣诞树、能长到30多米高的库克松，使这一带感觉更像内华达山脉的太浩湖地区，而不是夏威夷。但是，这里能供人们走动的地方非常有限。拉奈岛式的旧城亮化改造运动不仅把人们赶离市中心，而且简直要把人赶到大海里了。
拉奈岛不同寻常的土地所有权结构源于一位摩门教传教士，此人从1860年代开始在岛上买下了大片土地。此后，该岛的控制权从一个家族传到另一个家族，直到1922年詹姆斯·多尔(JamesDole)斥资110万美元买下该岛，并将其从一个小型畜牧社区逐步改造成世界最大的菠萝种植园。至今人们还能从各种标牌和壁画上看到持续70年的菠萝时代的遗迹。这里的人说，如今仍保持着一种“种植园心态”，让居民们不敢批评主事者。
其积极的一面是给当地遗留下了强有力的社区纽带。工人们(其中许多人是菲律宾和日本移民)在顶着烈日劳作的漫长岁月里会相互依靠。直到今天，这里似乎每个人都互相认识，孩子们对没有血缘关系的人也会称呼“叔叔”“阿姨”，到了周末，经常会有盛大的生日烧烤会。
1985年，默多克通过多尔家族企业都乐食品(Dole Food)的母公司买下了这个岛。正是他主持了关闭岛上陷入困境的种植园和建设四季酒店原址两家酒店的过程。对许多人来说，当年的这场变革是艰难的。默多克是个性格比较极端的人，他对那些从菠萝采摘工培训过来的餐厅侍者、酒店服务生或女清洁工很没有耐心，还以在社区会议上跟人比赛尖叫而闻名。默多克没有回复本文的采访请求。
到最后，他终于无力再继续拥有这个岛。在他掌控该岛的10年间，这里酒店凋敝、社区泳池渐渐地看上去很不舒服，安装数百台风力发电机的最后一搏也半途而废。此时，埃里森出现了。
这位今年77岁的甲骨文联合创始人出生于纽约市布朗克斯区，后来被芝加哥一个家庭收养长大。他将甲骨文打造成了一家市值约2000亿美元的软件公司。目前他是共和党的超级捐款人，对价值六位数的名车和八位数的豪宅情有独钟。(《华盛顿邮报》(Washington Post)报道称，他曾参加过与特朗普律师的电话会议，为应对特朗普总统2020年大选失利的局面制定对策。)他一年用于资助“美洲杯”帆船赛的花费差不多要赶上买拉奈岛的钱了。
在商界，他以无情和自大而闻名。甲骨文曾承认，在其竞争对手微软公司处于联邦反垄断审判期间，甲骨文雇佣过私人调查员寻找对微软不利的证据，其中一家私人调查机构曾试图贿赂看门人，要其交出某个支持微软的贸易组织丢弃的垃圾。埃里森当时曾说，“打击微软是我们的一项任务。”他非常喜欢重复一句名言—“我成功还不够，所有其他人都必须失败”，以至于经常有人误以为这句话是他讲的，其实它公认的原创是成吉思汗(Genghis Khan)。
埃里森早在少年时代就很喜欢夏威夷，据埃里森在四季旗下新兴的健身度假连锁酒店Sensei的合作伙伴大卫·阿古斯(David Agus)介绍说，当少年埃里森飞越夏威夷群岛上空时，感觉自己被它们的美迷住了。其他硅谷亿万富翁也对夏威夷房地产有大量投资，比如Meta首席执行官马克·扎克伯格(Mark Zuckerberg)和Salesforce联合首席执行官马克·贝尼奥夫(Marc Benioff)，但埃里森是唯一一个直接拥有一座岛屿的人。“当他得知有可能拥有这座岛时，他非常兴奋，”身为医生的阿古斯说。他曾为埃里森最好的朋友、已故的史蒂夫·乔布斯(Steve Jobs)治疗癌症。
埃里森曾因为买下拉奈岛接受过采访，早期一次采访是2012年在CNBC电视频道的《收盘时间》。整个节目期间他几乎一直在猜测买下洛杉矶湖人队的可能性，但他又说，他会坚定地致力于拉奈岛社区的发展。“拉奈是个非常有意思的项目，”一身黑衬衫、黑夹克、黑长裤的埃里森笑着说。他讲这话时双腿交叉、漫不经心，仿佛是在谈论他的周末计划，而不是一个有数千位居民的社区。“我们要做的是将拉奈岛变成一个可持续发展型企业的典范，”他接着说，“我们将支持当地人，帮助他们创办企业。”
“这太好了，”采访者回应说。十年过去了，如今，这些承诺每每被岛上的居民当笑话讲。“夏威夷人有个词叫waha，意思是胡扯，”艾伯塔·德·杰特利(Albertade Jetley)笑着说。杰特利是一名已经退休的记者，自1951年以来断断续续住在拉奈，2019年她将社区报纸卖给了埃里森，现在经营私家海岛游。“那些承诺只是拍拍人们的头、讲些他们爱听的话而已，”她说，“你的确可以创办一家小企业，但是你打算把它安在哪里呢？”
埃里森对于他的总体规划没跟公众透露过多少细节。至于可持续发展方面，他建了一家特斯拉超级充电站和一家水培式农场，还招募研究人员开展降雨量监测等工作。不过，可持续发展可以有多种含义。埃里森在Sensei项目的合作伙伴阿古斯说，它本身就是一个包罗万象的词，包括教育、一个地方的总体经济，还有食品和能源等。“他希望接管这个岛，并让它成为一个让人们觉得很美妙的地方，”阿古斯说，“不仅是住在这里的人，还有那些到访这里的人。”
埃里森从未安排过与社区成员一道讨论这个岛的未来或他们的担忧；这些日子里，岛上的人能看到他的大多是瞥见他在他那辆橙色科尔维特跑车里一闪而过。夏威夷本地人、第七代拉奈岛人所罗门·皮利·卡霍欧哈拉哈拉(Solomon Pili Kahoohalahala)是该岛在夏威夷座头鲸保护区咨询委员会的代表。过去10年间，他不止一次要求与埃里森就环境保护问题开展对话，但都没有结果。卡霍欧哈拉哈拉说，“到现在我为跟他对话已经等了10年。”他对埃里森迄今为止的作为很不满意，他指出，鹿群繁殖失控正在破坏当地生态，而且，由于岛上的泥污滑进太平洋，岛四周的珊瑚礁正在遭受严重损害。
当地人在抱怨埃里森对社区内企业造成的影响时，通常会提到他的两种作法。一是他会利用自己的影响，不加解释地让租用其房屋的企业收缩业务或索性关闭。Lanai Woodworkers就属于这种情况。2019年，在富兰克林将这家木工厂的控制权让给埃里森的Pulama公司6年之后，Pulama关掉了工厂，什么原因也没说，导致富兰克林不仅丢了饭碗，还担心会因此被强迫搬出他租住的公寓。“整天提心吊胆的。”他说。
另一种做法涉及埃里森名下的一家产业，它推出了自己的小企业式服务，让岛上的家庭式小商户无法安身。这些服务包括本地租车业务(埃里森现在有自己的租车公司)和一家原本很受欢迎的夏威夷特有鱼生饭市场，现在它没法跟埃里森经营的那家食品杂货店的价格相竞争。后者带来的伤害尤其痛苦，安德鲁斯说，“我曾经有两年时间不再吃鱼生饭。”许多居民对当地人开的食品店能否活下去感到担忧。
在拉奈岛长大的尼克·帕伦博(Nick Palumbo)之前在四季酒店经营一家冲浪学校，埃里森的公司接管酒店后，修改了他的合同条款。按照新合同，帕伦博拿到的报酬会减少40%(帕伦博本希望能拿到91%的学费分成)，他还必须购买一份每年一次的保险单，它比他以前的旧保单贵4倍。四季酒店坚持要求帕伦博穿它的制服。“就好像我要为他们承担全部责任，但我依然只是他们的一名员工，”他说，“这太让人受打击了。”于是他将自己的课搬到夏威夷主岛上去了。他说他想回拉奈岛，但不想为埃里森打工。
在那些自己的小企业遭受这样或那样损害的居民中，没几个人愿意公开接受采访。有些人表示他们的租约中有保密协议，有些失去一家小企业的人还有另外一家企业在租用埃里森控股公司的房产，岛上几乎所有商铺都属于这种情况。但是，他们未来的命运很快就会改变。今年早些时候，岛上仅存的几家餐馆之一Cafe565在开了10多年之后最终闭门歇业。店主凯利·松村(Kelly Matsumura)另外开着的岛上那家自助洗衣店也是从Pulama租的房子。他不愿接受采访。
针对商用房租户的30天租期政策不仅让已有小企业主们担惊受怕，也让人们开办新企业的能力大大受限。毛伊岛经济机会商业发展中心(Maui Economic Opportunity Business Development Center)主任戴维·戴利(David Daly)说，为该地区提供服务的银行没有一家肯贷款给持30天租期的企业作为启动资金。“这不是难，而是根本没可能，”他说。拉奈岛也在他的职责范围内。
30天租期政策也有例外。克特·舒斯特(Kert Shuster)2015年在拉奈岛开药店时就拿到了一份五年期租约，他是Pulama推荐给本文的采访对象之一。“我经过一段时间才赢得他们的信任，”舒斯特谈到Pulama时说，不过，他是坚持接听他们日常打来的服务电话，才最终做到这一点的。该公司后来在拉奈岛新冠病毒检测一事上严重依赖他。据因为担心报复要求匿名的另一位企业主说，这个话题常被人们谈起。只要PulamaLanai需要你的服务，你就平安无事。
埃里森那些比较大的项目常常被宣传为是为了改善社区，但在许多人看来，它们要么来得莫名其妙，要么改头换面或很快就无声无息了。多年来，他们一直向当地人承诺会建设一个有150套住房的项目，其中包括可供购买的房子，但后来Pulama突然宣布说，它们都将是出租用房。到目前为止，这家控股公司的某些最光鲜的承诺一直拿不出任何可炫耀的实际成果，比如它说过要建的网球学校、海水淡化厂、大学和电影制片厂等等。
发生了如此多的反转之后，许多居民对埃里森公司的话不再信以为真。2020年他本人搬到岛上生活之后，这种不安感急剧上升。拉奈岛的变化看来要加速了。
每年的大部分月份，Pulama都会通过视频方式召开社区会议，澄清有关各种问题或项目的不利言论，比如最新的关于鹿群泛滥和住房计划的内容，今年4月份的会议还提到了有关蒙特梭利学校的消息。在那次会议之前大约1个月的时候，Pulama将当地一处被称为“紫色教堂”的地标建筑拆掉了，这座教堂是该公司2021年出资150万美元买下的。去年底以来，当地社区的人只听到过一些关于新建一所学前教育机构的传言，当时，一家名叫Xplor Education的公司发布了一份蒙特梭利学校教师招聘广告，工作地在拉奈岛。这家公司还在加利福尼亚州霍桑市为太空探索技术公司(SpaceX)的员工提供子女教育服务。此时，部分居民仍在为紫色教堂被拆一事生气。Instagram上面一个名叫@lanaicomedy的用户发布了一条类似热搜的帖子，是一座被拆了一半的建筑，上面标着这样的话：“亿万富翁就是这么他妈的随心所欲。”
这些社区会议并不是按对话模式安排的。大多数情况下，Pulama的代表会向与会居民通报他们已经在做些什么工作，然后是一个问答环节。4月的这次会议开始时一切如常：首先，有人介绍说是的，他们正在建一所蒙特梭利幼儿园，计划于今年的某个时候开园。随后，Xplor一名代表概述了蒙特梭利教学法的历史，并介绍说它推崇亲自动手的接触式学习，开发儿童的天然兴趣，而不是搞死记硬背的阅读课程。这位代表接着介绍了两位主导教师和入学申请流程，并说学费是每月895美元。
在问答环节，退休社工吉马按惯例会问第一个问题，有时第二、第三个问题也是他的。这一次，他询问是否有人已经联系过岛上已有的公立学校—拉奈岛中小学校(Lanai Highand Elementary School)，以确保这些学校的课程能够同步，不至于让未来的蒙特梭利幼儿园的毕业生把公立小学一年级的同学们甩得太远。(Pulama一位代表说还没联系。)当与会者开始询问这所新学校究竟针对哪些人家的孩子时，会议气氛变得更紧张了。
当地的房地产经纪人琳达·凯·冈本(Linda Kay Okamoto)问道，Xplor的学生构成多元化统计数据是怎样的，以及该公司如何适应岛上许多居民英语属于第二语言的情况。一位名叫苏珊·布克(SusanBook)的教师回答说，多元化对她很重要，她曾在塞班岛(属于美国控制的北马里亚纳群岛)上的一所学校任教16年，她说作为一名白人女性，她在那里属于就“少数群体。”布克没有回复本文的采访请求；Xplor一名代表拒绝置评。
对于拉奈岛发生的各种转变，埃里森要负多大责任恐怕很难下结论。但是，他毕竟拥有这个地方，如果他能让这里变得更高端，某些居民当然很开心。那位礼品店老板艾伦就说，“这里是一个乌托邦。”
游客中间发生的变化或许是最惊人的。埃里森花了7500万美元对他的两家四季酒店进行改造，这些海滨度假酒店的套房每晚费用可以高达数万美元，现在直接成了HBO系列剧《白莲花》(White Lotus)的拍摄地，该剧反映了夏威夷一家豪华酒店里那些极其富有且极难伺候的高端宾客的故事。酒店的人行道旁立着营造热带风情的燃液火炬，鸡尾酒为日落时分的游艇增添激情，还有每次费用高达750美元的水疗服务。
前不久一个周六的海滩上，四季酒店的客人们在白色遮阳伞下的白色躺椅上整齐地排成一排，要么读书要么刷手机。躺椅上有名男子正在读小罗伯特·肯尼迪(Robert F. Kennedy Jr.)撰写的持反疫苗立场的《真实的安东尼·福奇》(The Real Anthony Fauci)。(酒店员工按要求须接种新冠疫苗，但客人不需要。)整个这侧海滩上几乎没有噪音。相比之下，另一侧满是当地人和一日游客人的海滩则显得很热闹。这群人更加多样化，遮阳伞、帐篷和沙滩浴巾五花八门是普遍现象。一张张木质餐桌上摊着野餐食品，扬声器里大声播放着夏威夷风的音乐，孩子们有的在沙滩上奔跑打闹，有的在树上荡秋千。
在离开拉奈市区不远的Sensei酒店水疗中心，大堂里装饰着杰夫·昆斯(Jeff Koons)的雕塑作品，其洗手间里配备有加热马桶座和高科技坐式清洁盆。刚过雕塑就是另一家Nobu餐厅，这里的牛眼肉每份要65美元，侍者上完菜后会向你鞠躬。这是埃里森和阿古斯的第一家Sensei度假酒店，主打健身和长寿。埃里森是抗衰老和肿瘤学研究项目的捐助大户，包括对阿古斯主持的研究项目。今年，他们计划在加利福尼亚沙漠开设第二家Sensei酒店，就在靠近埃里森举办年度职业网球锦标赛的地方。“在当今世界，我们可以利用数据来预防疾病，而实现长寿的最佳方法就是预防疾病，”阿古斯说，“我们不会兜售维生素。我们兜售的是训练有素的员工所具备的能力。”被这家Sensei酒店取代的是一家当地人经常光顾的酒店，但如今这里平常能见到的只有酒店的员工。
与此同时，酒店客人有时却会到当地人聚集的地方去玩。今年3月的一个周日，在Sensei酒店附近的一家教堂，一名游客坐在后面，当地人跟他打招呼，他说他妻子正在做按摩，所以他唯一的选择是来教堂或者酒吧。人们热情地对他表示欢迎。其他客人就不会受到这么友善的问候。
埃里森买下这座岛不久，汤姆·克鲁斯曾来过这里，这件事人们至今还常提起。有8位居民(包括德·杰特利和帕伦博在内)讲过克鲁斯作为埃里森的儿子戴维的客人到访这里的故事，戴维的电影制片公司Skydance Media是由克鲁斯主演的正在上映的大片《壮志凌云：特立独行》(Top Gun：Maverick)的制作方，还制作过他主演的其他一些影片。他们说，克鲁斯开着埃里森的一辆车在拉奈岛(大部分未铺砌的道路)的某个路段行驶时，车子发生倾翻并整个报废了。(本文通过电话和电子邮件联系过克鲁斯和戴维·埃里森各自的代表，包括Skydance公司的发言人，但均未收到回复。)
一位看到被毁的那辆丰田陆地巡洋舰的人说，Pulama公司的员工被找来清理和回收汽车残片。这位因害怕被报复而不愿透露姓名的人士说，警方没有这起事故的记录，因为此事发生在私人土地上，没有人受伤，而且拖车也属于埃里森。直到目前，媒体从未报道过此事。拉奈岛四季酒店一位因保密协议要求而不愿透露姓名的前员工说，他们曾经因为提到克鲁斯来过岛上而被停职。四季酒店拒绝发表评论。
即便过去这10年发生了所有这些不愉快的事，但当地人大多都认为，情况原本可能会更糟。之前许多人一直担心，默多克会将该岛出售给多个人，那样的话，每个所有者可能都会各自开发自己的地块，搞得拉奈岛像夏威夷其他地方一样充斥着过多的开发项目和游客。而且，如果埃里森只是想让整个地方归自己独有，他完全可以将那些酒店一关了之，让当地经济陷入枯竭。
但是，尽管埃里森目前看起来没有这样的计划，岛上许多居民还是担心，他们能呆在拉奈岛的时间越来越少了。前不久有十多户年轻的家庭搬走，包括疫情期间离开的帕伦博。离开的人大多表示，他们之所以决定走，一定程度上是因为，这座岛即便跟几年前相比也越来越不像自己的家了。
在拉奈岛长大的高中数学老师米歇尔·富吉(Michelle Fujie)已经跟一个当地人订了婚，但他们没住在一起，因为他们找不到能负担得起的、足够他们和三个孩子一起住的房子。她说，如果他们离开这个岛，可能就再也没有能力搬回来了，所以她和她的未婚夫想在埃里森正在建的新公寓里租一套。有段时间她急切地想买套房子，但现在，随着婚期临近，她变得越来越绝望。“我们不得不想出办法让全家人能团聚，”她说，租房子住“眼下来看算是个解决办法。”
这些公寓将是家具齐全的两居室，岛民们不禁好奇它们的目标租户是什么人。“这等于是告诉我们这些一直生活在这里的人，‘这些不是为你们准备的，’”县议员约翰逊说，“配备家具说明，它的住户更多的是岛外来的建筑工人、岛外来的酒店员工、岛外来的各种人。”Instagram用户@lanaicomedy发了条有关这个住房项目的帖子，还调侃说，到时每家都会贡上一幅“项目大恩人”的照片，供居民们每天回家时拜谢。
这名用户的帖子让富吉很有共鸣。她说，“我最大的担心是，如果出现最糟糕的情形，这个岛会变成一个仅供富人游乐的地方。”她相信埃里森从总体上对这个社区是有益的，但是她没法判断在他眼里她的家园是否不只是个游乐场。“作为一名教育工作者，这是让我极其伤感的一点，”她哽咽了一下说，“你肯定同意，我们会希望我们的学生毕业后能有远大抱负，而不是只想着做别人的一名仆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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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2-07-19 15:13
商业与经济 艺术风尚
甲骨文联合创始人拉里·埃里森的海岛王国
甲骨文联合创始人拉里·埃里森的海岛王国
整个拉奈岛的情况也都如此，埃里森在这里就像一位现代美国君主；“我成功还不够，所有其他人都必须失败”。
Sophie Alexander
■克里斯·安德鲁斯(Chris Andrus)回忆当年的情形说，事后来看，Nobu餐厅开业不是个好兆头。那是2012年。光头、留着山羊胡子、自称嬉皮士的安德鲁斯当时住在拉奈岛上，帮一位老朋友创办一家木工厂。这是一个有大约3000人口、面积9万英亩(约合360平方公里)的夏威夷小岛。这个天堂般的地方对他不薄：他们的业务迅速壮大，安德鲁斯爱上了这个人们相互关系紧密的社区。后来，行事风格古怪的甲骨文公司(Oracle)联合创始人、世界第十大富豪拉里·埃里森(Larry Ellison)买下了这个小岛。埃里森用3亿美元换取了拉奈岛98%的面积，外加为该岛提供了大部分就业岗位的两家四季度假酒店(Four Seasons)、岛上的大部分住宅以及几乎所有商业地产。一夜之间，埃里森几乎成了岛上所有人的老板或者房东，或者两者兼而有之。
埃里森的首批行动之一是引入一家Nobu餐厅—这个名字就是超高端连锁餐厅的代名词。(他对他在拉奈岛最先见到的食物的评价是“难以下咽”。)安德鲁斯因为他所在的木工厂Lanai Woodworkers参与了餐厅建造，所以受邀参加了它的试营业仪式。他在去洗手间的路上遇到埃里森，于是指着餐厅的迎宾台和木质墙壁等作品介绍了自己。他记得埃里森握着他的手说，“我们一起能达成出色的成就。”那是他们最后一次交谈。两周之后，安德鲁斯就没了工作。
至于原因，这两位工匠租用的工房包含在埃里森买下的资产里，而这位亿万富翁的经纪人告诉安德鲁斯的朋友、Lanai Woodworkers的老板彼得·富兰克林(Peter Franklin)说，他的木工厂要么搬走，要么卖给埃里森。富兰克林决定卖掉工厂，这样它至少仍能以某种形式保留下来，而且这笔交易还能给他留下份工作。但安德鲁斯的工作就没了，于是，此时64岁的安德鲁斯只好找了份在拉奈岛上投递报纸的活。安德鲁斯说，那时他也知道报纸已是夕阳产业，“很冒昧这么说，”但他没想到它会让自己在经济上落到今天这样的窘境。
今年已73岁的安德鲁斯穿着件篮球短裤和已经磨破的T恤，右侧胸口处甚至露点了。他后仰着坐在厨房里那把吱吱作响的办公椅上，阳光正照在他脸上。他继续回忆说，他接手那条送报线路后没多久，埃里森的酒店就取消了他们之前每天早晨派送的150份报纸，这让安德鲁斯的投递量一下子被砍了一半。酒店为他们的客人准备了iPad，所以不再需要印刷的报纸了。由于生计越来越难，安德鲁斯开始付不起水电账单，今年1月，他收到埃里森在拉奈岛的控股公司Pulama Lanai发来的通知，告诉他要终止租赁合同。最终他只好向天主教慈善机构Catholic Charities求助，让他能继续住在家里。
整个拉奈岛的情况也都如此，埃里森在这里就像一位现代美国君主—不可思议地富有且强势。岛上许多居民租住着属于他的房子，同时又在为他打工，而且住房租约里有条款规定，如果你被他的任何一家公司解雇，那么你可能还会被赶出家门。在埃里森“统治”之下的拉奈岛，30天短租已成为小商户们的常态，而一些人之前已经习惯了一次签5年的租约。
埃里森投入大量资金在岛上开展改造和建设项目，许多居民已经逐渐接受了这种交换。(安德鲁斯说，“他的确有权对他自己拥有的东西想做什么就做什么。”)然而，由于埃里森的掌控，居民们对拉奈的未来或他们在其中的位置已经没什么发言权。代表拉奈的毛伊县议会议员加布·约翰逊(Gabe Johnson)指出，属于政府控制的公共基础设施少之又少。他经常要跟Pulama Lanai就人行道和下水管道问题争执不下。拉奈岛自十九世纪以来基本上一直属于私人所有，但相比其上一位所有者、拥有约20亿美元净资产的果蔬业巨头戴维·默多克(David Murdock)，身家约900亿美元的埃里森要阔多了。“根本属于两个物种，”语调温和、留着花白刺猬头的退休社会工作者布奇·吉马(Butch Gima)说，“拉里的钱袋子非常、非常深，而且他有很多个钱袋子，默多克嘛，我觉得也就两个吧。”
过去这个十年里，特别是自新冠疫情暴发、埃里森搬到拉奈岛长居下来之后，吉马和他的邻居们陆续看到了拥有900亿美元能做些什么。他们这座一度沉睡的小岛现在成了游艇和私人飞机经常光顾的目的地，因为埃里森的朋友们会过来拜访，比如埃隆·马斯克(Elon Musk)等。(埃里森是马斯克旗下特斯拉公司(Tesla)的董事会成员，对于马斯克一波三折的推特(Twitter)收购计划，埃里森是最强有力的外部支持者之一。)影星汤姆·克鲁斯(Tom Cruise)也到访过，人们至今仍对此事津津乐道，以色列前总理本杰明·内塔尼亚胡(Benjamin Netanyahu)去年曾在四季酒店参加过一个普拉提课程。
一方面，埃里森的庞大财富意味着他可以对社区进行比默多克更多的投入。他翻新了游泳池和电影院，疫情期间的数月时间，他让岛上的很多人能继续领到工资。另一方面，他对岛上的控制也在一步步收紧。买下拉奈岛之后，他又买下了数十幢住宅和企业，包括岛上最大的那家杂货店和唯一的加油站、社区报纸，以及四季之外的另一家酒店。埃里森的开发计划往往对外秘而不宣。大部分当地人只听说过他打算让这座岛“可持续发展”，但这可能意味着什么却没有解释。
在本文采访到的超过30位拉奈岛居民中，大部分人都表示，由于对埃里森的控制没什么真正的替代选择，因而，他的决定带有一种形同法律的力量，极少经过讨论，也几乎不经过任何应有的程序。岛上的小企业步履维艰，而且，即便按照美国的标准，这里的住房也算得上极度短缺。6月初的时候只有一所房子在售，是一处海滨住宅，售价790万美元。当地的家庭收入中位数为5.9万美元，但随着富有居民逐渐迁入，这个数字似乎正在攀升。当地人世代居住在岛上，经常是与父母和祖父母同住，但伴随埃里森而来的建筑工人和四季酒店的员工几乎填满了所有可以居住的地方，当地人正在陆续离开。
埃里森没有回复本文通过电子邮件提出的采访请求。Pulama Lanai拒绝发表评论，也不愿安排其总裁柯特·松本(Kurt Matsumoto)接受采访。不过，一位发言人发来了一份推荐本文采访的社区成员名单。支持埃里森的人表示，以前默多克让这个岛很多地方变得衰败，而这位新来的岛主正在把它建得焕然一新，比以往任何时候都更亮眼。“他真了不起，”在镇上拥有一家礼品店的盖尔·艾伦(Gail Allen)说，“人不能忘恩负义。”艾伦还在为埃里森管理面向出差员工的出租宿舍。
其他人则担心，没有什么明确的途径能得到埃里森的支持，而且他们原本的生活方式恐怕要到头了。“他们买下这家企业或接管那家企业的时候，看上去似乎没什么大不了的，”吉马说，但问题是这些变化已经越积越多。我们此时正坐在海拔约500米的多尔公园里，这里相当于是拉奈岛的城市广场。这样的海拔高度再加上外观很像圣诞树、能长到30多米高的库克松，使这一带感觉更像内华达山脉的太浩湖地区，而不是夏威夷。但是，这里能供人们走动的地方非常有限。拉奈岛式的旧城亮化改造运动不仅把人们赶离市中心，而且简直要把人赶到大海里了。
拉奈岛不同寻常的土地所有权结构源于一位摩门教传教士，此人从1860年代开始在岛上买下了大片土地。此后，该岛的控制权从一个家族传到另一个家族，直到1922年詹姆斯·多尔(JamesDole)斥资110万美元买下该岛，并将其从一个小型畜牧社区逐步改造成世界最大的菠萝种植园。至今人们还能从各种标牌和壁画上看到持续70年的菠萝时代的遗迹。这里的人说，如今仍保持着一种“种植园心态”，让居民们不敢批评主事者。
其积极的一面是给当地遗留下了强有力的社区纽带。工人们(其中许多人是菲律宾和日本移民)在顶着烈日劳作的漫长岁月里会相互依靠。直到今天，这里似乎每个人都互相认识，孩子们对没有血缘关系的人也会称呼“叔叔”“阿姨”，到了周末，经常会有盛大的生日烧烤会。
1985年，默多克通过多尔家族企业都乐食品(Dole Food)的母公司买下了这个岛。正是他主持了关闭岛上陷入困境的种植园和建设四季酒店原址两家酒店的过程。对许多人来说，当年的这场变革是艰难的。默多克是个性格比较极端的人，他对那些从菠萝采摘工培训过来的餐厅侍者、酒店服务生或女清洁工很没有耐心，还以在社区会议上跟人比赛尖叫而闻名。默多克没有回复本文的采访请求。
到最后，他终于无力再继续拥有这个岛。在他掌控该岛的10年间，这里酒店凋敝、社区泳池渐渐地看上去很不舒服，安装数百台风力发电机的最后一搏也半途而废。此时，埃里森出现了。
这位今年77岁的甲骨文联合创始人出生于纽约市布朗克斯区，后来被芝加哥一个家庭收养长大。他将甲骨文打造成了一家市值约2000亿美元的软件公司。目前他是共和党的超级捐款人，对价值六位数的名车和八位数的豪宅情有独钟。(《华盛顿邮报》(Washington Post)报道称，他曾参加过与特朗普律师的电话会议，为应对特朗普总统2020年大选失利的局面制定对策。)他一年用于资助“美洲杯”帆船赛的花费差不多要赶上买拉奈岛的钱了。
在商界，他以无情和自大而闻名。甲骨文曾承认，在其竞争对手微软公司处于联邦反垄断审判期间，甲骨文雇佣过私人调查员寻找对微软不利的证据，其中一家私人调查机构曾试图贿赂看门人，要其交出某个支持微软的贸易组织丢弃的垃圾。埃里森当时曾说，“打击微软是我们的一项任务。”他非常喜欢重复一句名言—“我成功还不够，所有其他人都必须失败”，以至于经常有人误以为这句话是他讲的，其实它公认的原创是成吉思汗(Genghis Khan)。
埃里森早在少年时代就很喜欢夏威夷，据埃里森在四季旗下新兴的健身度假连锁酒店Sensei的合作伙伴大卫·阿古斯(David Agus)介绍说，当少年埃里森飞越夏威夷群岛上空时，感觉自己被它们的美迷住了。其他硅谷亿万富翁也对夏威夷房地产有大量投资，比如Meta首席执行官马克·扎克伯格(Mark Zuckerberg)和Salesforce联合首席执行官马克·贝尼奥夫(Marc Benioff)，但埃里森是唯一一个直接拥有一座岛屿的人。“当他得知有可能拥有这座岛时，他非常兴奋，”身为医生的阿古斯说。他曾为埃里森最好的朋友、已故的史蒂夫·乔布斯(Steve Jobs)治疗癌症。
埃里森曾因为买下拉奈岛接受过采访，早期一次采访是2012年在CNBC电视频道的《收盘时间》。整个节目期间他几乎一直在猜测买下洛杉矶湖人队的可能性，但他又说，他会坚定地致力于拉奈岛社区的发展。“拉奈是个非常有意思的项目，”一身黑衬衫、黑夹克、黑长裤的埃里森笑着说。他讲这话时双腿交叉、漫不经心，仿佛是在谈论他的周末计划，而不是一个有数千位居民的社区。“我们要做的是将拉奈岛变成一个可持续发展型企业的典范，”他接着说，“我们将支持当地人，帮助他们创办企业。”
“这太好了，”采访者回应说。十年过去了，如今，这些承诺每每被岛上的居民当笑话讲。“夏威夷人有个词叫waha，意思是胡扯，”艾伯塔·德·杰特利(Albertade Jetley)笑着说。杰特利是一名已经退休的记者，自1951年以来断断续续住在拉奈，2019年她将社区报纸卖给了埃里森，现在经营私家海岛游。“那些承诺只是拍拍人们的头、讲些他们爱听的话而已，”她说，“你的确可以创办一家小企业，但是你打算把它安在哪里呢？”
埃里森对于他的总体规划没跟公众透露过多少细节。至于可持续发展方面，他建了一家特斯拉超级充电站和一家水培式农场，还招募研究人员开展降雨量监测等工作。不过，可持续发展可以有多种含义。埃里森在Sensei项目的合作伙伴阿古斯说，它本身就是一个包罗万象的词，包括教育、一个地方的总体经济，还有食品和能源等。“他希望接管这个岛，并让它成为一个让人们觉得很美妙的地方，”阿古斯说，“不仅是住在这里的人，还有那些到访这里的人。”
埃里森从未安排过与社区成员一道讨论这个岛的未来或他们的担忧；这些日子里，岛上的人能看到他的大多是瞥见他在他那辆橙色科尔维特跑车里一闪而过。夏威夷本地人、第七代拉奈岛人所罗门·皮利·卡霍欧哈拉哈拉(Solomon Pili Kahoohalahala)是该岛在夏威夷座头鲸保护区咨询委员会的代表。过去10年间，他不止一次要求与埃里森就环境保护问题开展对话，但都没有结果。卡霍欧哈拉哈拉说，“到现在我为跟他对话已经等了10年。”他对埃里森迄今为止的作为很不满意，他指出，鹿群繁殖失控正在破坏当地生态，而且，由于岛上的泥污滑进太平洋，岛四周的珊瑚礁正在遭受严重损害。
当地人在抱怨埃里森对社区内企业造成的影响时，通常会提到他的两种作法。一是他会利用自己的影响，不加解释地让租用其房屋的企业收缩业务或索性关闭。Lanai Woodworkers就属于这种情况。2019年，在富兰克林将这家木工厂的控制权让给埃里森的Pulama公司6年之后，Pulama关掉了工厂，什么原因也没说，导致富兰克林不仅丢了饭碗，还担心会因此被强迫搬出他租住的公寓。“整天提心吊胆的。”他说。
另一种做法涉及埃里森名下的一家产业，它推出了自己的小企业式服务，让岛上的家庭式小商户无法安身。这些服务包括本地租车业务(埃里森现在有自己的租车公司)和一家原本很受欢迎的夏威夷特有鱼生饭市场，现在它没法跟埃里森经营的那家食品杂货店的价格相竞争。后者带来的伤害尤其痛苦，安德鲁斯说，“我曾经有两年时间不再吃鱼生饭。”许多居民对当地人开的食品店能否活下去感到担忧。
在拉奈岛长大的尼克·帕伦博(Nick Palumbo)之前在四季酒店经营一家冲浪学校，埃里森的公司接管酒店后，修改了他的合同条款。按照新合同，帕伦博拿到的报酬会减少40%(帕伦博本希望能拿到91%的学费分成)，他还必须购买一份每年一次的保险单，它比他以前的旧保单贵4倍。四季酒店坚持要求帕伦博穿它的制服。“就好像我要为他们承担全部责任，但我依然只是他们的一名员工，”他说，“这太让人受打击了。”于是他将自己的课搬到夏威夷主岛上去了。他说他想回拉奈岛，但不想为埃里森打工。
在那些自己的小企业遭受这样或那样损害的居民中，没几个人愿意公开接受采访。有些人表示他们的租约中有保密协议，有些失去一家小企业的人还有另外一家企业在租用埃里森控股公司的房产，岛上几乎所有商铺都属于这种情况。但是，他们未来的命运很快就会改变。今年早些时候，岛上仅存的几家餐馆之一Cafe565在开了10多年之后最终闭门歇业。店主凯利·松村(Kelly Matsumura)另外开着的岛上那家自助洗衣店也是从Pulama租的房子。他不愿接受采访。
针对商用房租户的30天租期政策不仅让已有小企业主们担惊受怕，也让人们开办新企业的能力大大受限。毛伊岛经济机会商业发展中心(Maui Economic Opportunity Business Development Center)主任戴维·戴利(David Daly)说，为该地区提供服务的银行没有一家肯贷款给持30天租期的企业作为启动资金。“这不是难，而是根本没可能，”他说。拉奈岛也在他的职责范围内。
30天租期政策也有例外。克特·舒斯特(Kert Shuster)2015年在拉奈岛开药店时就拿到了一份五年期租约，他是Pulama推荐给本文的采访对象之一。“我经过一段时间才赢得他们的信任，”舒斯特谈到Pulama时说，不过，他是坚持接听他们日常打来的服务电话，才最终做到这一点的。该公司后来在拉奈岛新冠病毒检测一事上严重依赖他。据因为担心报复要求匿名的另一位企业主说，这个话题常被人们谈起。只要PulamaLanai需要你的服务，你就平安无事。
埃里森那些比较大的项目常常被宣传为是为了改善社区，但在许多人看来，它们要么来得莫名其妙，要么改头换面或很快就无声无息了。多年来，他们一直向当地人承诺会建设一个有150套住房的项目，其中包括可供购买的房子，但后来Pulama突然宣布说，它们都将是出租用房。到目前为止，这家控股公司的某些最光鲜的承诺一直拿不出任何可炫耀的实际成果，比如它说过要建的网球学校、海水淡化厂、大学和电影制片厂等等。
发生了如此多的反转之后，许多居民对埃里森公司的话不再信以为真。2020年他本人搬到岛上生活之后，这种不安感急剧上升。拉奈岛的变化看来要加速了。
每年的大部分月份，Pulama都会通过视频方式召开社区会议，澄清有关各种问题或项目的不利言论，比如最新的关于鹿群泛滥和住房计划的内容，今年4月份的会议还提到了有关蒙特梭利学校的消息。在那次会议之前大约1个月的时候，Pulama将当地一处被称为“紫色教堂”的地标建筑拆掉了，这座教堂是该公司2021年出资150万美元买下的。去年底以来，当地社区的人只听到过一些关于新建一所学前教育机构的传言，当时，一家名叫Xplor Education的公司发布了一份蒙特梭利学校教师招聘广告，工作地在拉奈岛。这家公司还在加利福尼亚州霍桑市为太空探索技术公司(SpaceX)的员工提供子女教育服务。此时，部分居民仍在为紫色教堂被拆一事生气。Instagram上面一个名叫@lanaicomedy的用户发布了一条类似热搜的帖子，是一座被拆了一半的建筑，上面标着这样的话：“亿万富翁就是这么他妈的随心所欲。”
这些社区会议并不是按对话模式安排的。大多数情况下，Pulama的代表会向与会居民通报他们已经在做些什么工作，然后是一个问答环节。4月的这次会议开始时一切如常：首先，有人介绍说是的，他们正在建一所蒙特梭利幼儿园，计划于今年的某个时候开园。随后，Xplor一名代表概述了蒙特梭利教学法的历史，并介绍说它推崇亲自动手的接触式学习，开发儿童的天然兴趣，而不是搞死记硬背的阅读课程。这位代表接着介绍了两位主导教师和入学申请流程，并说学费是每月895美元。
在问答环节，退休社工吉马按惯例会问第一个问题，有时第二、第三个问题也是他的。这一次，他询问是否有人已经联系过岛上已有的公立学校—拉奈岛中小学校(Lanai Highand Elementary School)，以确保这些学校的课程能够同步，不至于让未来的蒙特梭利幼儿园的毕业生把公立小学一年级的同学们甩得太远。(Pulama一位代表说还没联系。)当与会者开始询问这所新学校究竟针对哪些人家的孩子时，会议气氛变得更紧张了。
当地的房地产经纪人琳达·凯·冈本(Linda Kay Okamoto)问道，Xplor的学生构成多元化统计数据是怎样的，以及该公司如何适应岛上许多居民英语属于第二语言的情况。一位名叫苏珊·布克(SusanBook)的教师回答说，多元化对她很重要，她曾在塞班岛(属于美国控制的北马里亚纳群岛)上的一所学校任教16年，她说作为一名白人女性，她在那里属于就“少数群体。”布克没有回复本文的采访请求；Xplor一名代表拒绝置评。
对于拉奈岛发生的各种转变，埃里森要负多大责任恐怕很难下结论。但是，他毕竟拥有这个地方，如果他能让这里变得更高端，某些居民当然很开心。那位礼品店老板艾伦就说，“这里是一个乌托邦。”
游客中间发生的变化或许是最惊人的。埃里森花了7500万美元对他的两家四季酒店进行改造，这些海滨度假酒店的套房每晚费用可以高达数万美元，现在直接成了HBO系列剧《白莲花》(White Lotus)的拍摄地，该剧反映了夏威夷一家豪华酒店里那些极其富有且极难伺候的高端宾客的故事。酒店的人行道旁立着营造热带风情的燃液火炬，鸡尾酒为日落时分的游艇增添激情，还有每次费用高达750美元的水疗服务。
前不久一个周六的海滩上，四季酒店的客人们在白色遮阳伞下的白色躺椅上整齐地排成一排，要么读书要么刷手机。躺椅上有名男子正在读小罗伯特·肯尼迪(Robert F. Kennedy Jr.)撰写的持反疫苗立场的《真实的安东尼·福奇》(The Real Anthony Fauci)。(酒店员工按要求须接种新冠疫苗，但客人不需要。)整个这侧海滩上几乎没有噪音。相比之下，另一侧满是当地人和一日游客人的海滩则显得很热闹。这群人更加多样化，遮阳伞、帐篷和沙滩浴巾五花八门是普遍现象。一张张木质餐桌上摊着野餐食品，扬声器里大声播放着夏威夷风的音乐，孩子们有的在沙滩上奔跑打闹，有的在树上荡秋千。
在离开拉奈市区不远的Sensei酒店水疗中心，大堂里装饰着杰夫·昆斯(Jeff Koons)的雕塑作品，其洗手间里配备有加热马桶座和高科技坐式清洁盆。刚过雕塑就是另一家Nobu餐厅，这里的牛眼肉每份要65美元，侍者上完菜后会向你鞠躬。这是埃里森和阿古斯的第一家Sensei度假酒店，主打健身和长寿。埃里森是抗衰老和肿瘤学研究项目的捐助大户，包括对阿古斯主持的研究项目。今年，他们计划在加利福尼亚沙漠开设第二家Sensei酒店，就在靠近埃里森举办年度职业网球锦标赛的地方。“在当今世界，我们可以利用数据来预防疾病，而实现长寿的最佳方法就是预防疾病，”阿古斯说，“我们不会兜售维生素。我们兜售的是训练有素的员工所具备的能力。”被这家Sensei酒店取代的是一家当地人经常光顾的酒店，但如今这里平常能见到的只有酒店的员工。
与此同时，酒店客人有时却会到当地人聚集的地方去玩。今年3月的一个周日，在Sensei酒店附近的一家教堂，一名游客坐在后面，当地人跟他打招呼，他说他妻子正在做按摩，所以他唯一的选择是来教堂或者酒吧。人们热情地对他表示欢迎。其他客人就不会受到这么友善的问候。
埃里森买下这座岛不久，汤姆·克鲁斯曾来过这里，这件事人们至今还常提起。有8位居民(包括德·杰特利和帕伦博在内)讲过克鲁斯作为埃里森的儿子戴维的客人到访这里的故事，戴维的电影制片公司Skydance Media是由克鲁斯主演的正在上映的大片《壮志凌云：特立独行》(Top Gun：Maverick)的制作方，还制作过他主演的其他一些影片。他们说，克鲁斯开着埃里森的一辆车在拉奈岛(大部分未铺砌的道路)的某个路段行驶时，车子发生倾翻并整个报废了。(本文通过电话和电子邮件联系过克鲁斯和戴维·埃里森各自的代表，包括Skydance公司的发言人，但均未收到回复。)
一位看到被毁的那辆丰田陆地巡洋舰的人说，Pulama公司的员工被找来清理和回收汽车残片。这位因害怕被报复而不愿透露姓名的人士说，警方没有这起事故的记录，因为此事发生在私人土地上，没有人受伤，而且拖车也属于埃里森。直到目前，媒体从未报道过此事。拉奈岛四季酒店一位因保密协议要求而不愿透露姓名的前员工说，他们曾经因为提到克鲁斯来过岛上而被停职。四季酒店拒绝发表评论。
即便过去这10年发生了所有这些不愉快的事，但当地人大多都认为，情况原本可能会更糟。之前许多人一直担心，默多克会将该岛出售给多个人，那样的话，每个所有者可能都会各自开发自己的地块，搞得拉奈岛像夏威夷其他地方一样充斥着过多的开发项目和游客。而且，如果埃里森只是想让整个地方归自己独有，他完全可以将那些酒店一关了之，让当地经济陷入枯竭。
但是，尽管埃里森目前看起来没有这样的计划，岛上许多居民还是担心，他们能呆在拉奈岛的时间越来越少了。前不久有十多户年轻的家庭搬走，包括疫情期间离开的帕伦博。离开的人大多表示，他们之所以决定走，一定程度上是因为，这座岛即便跟几年前相比也越来越不像自己的家了。
在拉奈岛长大的高中数学老师米歇尔·富吉(Michelle Fujie)已经跟一个当地人订了婚，但他们没住在一起，因为他们找不到能负担得起的、足够他们和三个孩子一起住的房子。她说，如果他们离开这个岛，可能就再也没有能力搬回来了，所以她和她的未婚夫想在埃里森正在建的新公寓里租一套。有段时间她急切地想买套房子，但现在，随着婚期临近，她变得越来越绝望。“我们不得不想出办法让全家人能团聚，”她说，租房子住“眼下来看算是个解决办法。”
这些公寓将是家具齐全的两居室，岛民们不禁好奇它们的目标租户是什么人。“这等于是告诉我们这些一直生活在这里的人，‘这些不是为你们准备的，’”县议员约翰逊说，“配备家具说明，它的住户更多的是岛外来的建筑工人、岛外来的酒店员工、岛外来的各种人。”Instagram用户@lanaicomedy发了条有关这个住房项目的帖子，还调侃说，到时每家都会贡上一幅“项目大恩人”的照片，供居民们每天回家时拜谢。
这名用户的帖子让富吉很有共鸣。她说，“我最大的担心是，如果出现最糟糕的情形，这个岛会变成一个仅供富人游乐的地方。”她相信埃里森从总体上对这个社区是有益的，但是她没法判断在他眼里她的家园是否不只是个游乐场。“作为一名教育工作者，这是让我极其伤感的一点，”她哽咽了一下说，“你肯定同意，我们会希望我们的学生毕业后能有远大抱负，而不是只想着做别人的一名仆人。”■
埃里森的首批行动之一是引入一家Nobu餐厅—这个名字就是超高端连锁餐厅的代名词。(他对他在拉奈岛最先见到的食物的评价是“难以下咽”。)安德鲁斯因为他所在的木工厂Lanai Woodworkers参与了餐厅建造，所以受邀参加了它的试营业仪式。他在去洗手间的路上遇到埃里森，于是指着餐厅的迎宾台和木质墙壁等作品介绍了自己。他记得埃里森握着他的手说，“我们一起能达成出色的成就。”那是他们最后一次交谈。两周之后，安德鲁斯就没了工作。
至于原因，这两位工匠租用的工房包含在埃里森买下的资产里，而这位亿万富翁的经纪人告诉安德鲁斯的朋友、Lanai Woodworkers的老板彼得·富兰克林(Peter Franklin)说，他的木工厂要么搬走，要么卖给埃里森。富兰克林决定卖掉工厂，这样它至少仍能以某种形式保留下来，而且这笔交易还能给他留下份工作。但安德鲁斯的工作就没了，于是，此时64岁的安德鲁斯只好找了份在拉奈岛上投递报纸的活。安德鲁斯说，那时他也知道报纸已是夕阳产业，“很冒昧这么说，”但他没想到它会让自己在经济上落到今天这样的窘境。
今年已73岁的安德鲁斯穿着件篮球短裤和已经磨破的T恤，右侧胸口处甚至露点了。他后仰着坐在厨房里那把吱吱作响的办公椅上，阳光正照在他脸上。他继续回忆说，他接手那条送报线路后没多久，埃里森的酒店就取消了他们之前每天早晨派送的150份报纸，这让安德鲁斯的投递量一下子被砍了一半。酒店为他们的客人准备了iPad，所以不再需要印刷的报纸了。由于生计越来越难，安德鲁斯开始付不起水电账单，今年1月，他收到埃里森在拉奈岛的控股公司Pulama Lanai发来的通知，告诉他要终止租赁合同。最终他只好向天主教慈善机构Catholic Charities求助，让他能继续住在家里。
整个拉奈岛的情况也都如此，埃里森在这里就像一位现代美国君主—不可思议地富有且强势。岛上许多居民租住着属于他的房子，同时又在为他打工，而且住房租约里有条款规定，如果你被他的任何一家公司解雇，那么你可能还会被赶出家门。在埃里森“统治”之下的拉奈岛，30天短租已成为小商户们的常态，而一些人之前已经习惯了一次签5年的租约。
埃里森投入大量资金在岛上开展改造和建设项目，许多居民已经逐渐接受了这种交换。(安德鲁斯说，“他的确有权对他自己拥有的东西想做什么就做什么。”)然而，由于埃里森的掌控，居民们对拉奈的未来或他们在其中的位置已经没什么发言权。代表拉奈的毛伊县议会议员加布·约翰逊(Gabe Johnson)指出，属于政府控制的公共基础设施少之又少。他经常要跟Pulama Lanai就人行道和下水管道问题争执不下。拉奈岛自十九世纪以来基本上一直属于私人所有，但相比其上一位所有者、拥有约20亿美元净资产的果蔬业巨头戴维·默多克(David Murdock)，身家约900亿美元的埃里森要阔多了。“根本属于两个物种，”语调温和、留着花白刺猬头的退休社会工作者布奇·吉马(Butch Gima)说，“拉里的钱袋子非常、非常深，而且他有很多个钱袋子，默多克嘛，我觉得也就两个吧。”
过去这个十年里，特别是自新冠疫情暴发、埃里森搬到拉奈岛长居下来之后，吉马和他的邻居们陆续看到了拥有900亿美元能做些什么。他们这座一度沉睡的小岛现在成了游艇和私人飞机经常光顾的目的地，因为埃里森的朋友们会过来拜访，比如埃隆·马斯克(Elon Musk)等。(埃里森是马斯克旗下特斯拉公司(Tesla)的董事会成员，对于马斯克一波三折的推特(Twitter)收购计划，埃里森是最强有力的外部支持者之一。)影星汤姆·克鲁斯(Tom Cruise)也到访过，人们至今仍对此事津津乐道，以色列前总理本杰明·内塔尼亚胡(Benjamin Netanyahu)去年曾在四季酒店参加过一个普拉提课程。
一方面，埃里森的庞大财富意味着他可以对社区进行比默多克更多的投入。他翻新了游泳池和电影院，疫情期间的数月时间，他让岛上的很多人能继续领到工资。另一方面，他对岛上的控制也在一步步收紧。买下拉奈岛之后，他又买下了数十幢住宅和企业，包括岛上最大的那家杂货店和唯一的加油站、社区报纸，以及四季之外的另一家酒店。埃里森的开发计划往往对外秘而不宣。大部分当地人只听说过他打算让这座岛“可持续发展”，但这可能意味着什么却没有解释。
在本文采访到的超过30位拉奈岛居民中，大部分人都表示，由于对埃里森的控制没什么真正的替代选择，因而，他的决定带有一种形同法律的力量，极少经过讨论，也几乎不经过任何应有的程序。岛上的小企业步履维艰，而且，即便按照美国的标准，这里的住房也算得上极度短缺。6月初的时候只有一所房子在售，是一处海滨住宅，售价790万美元。当地的家庭收入中位数为5.9万美元，但随着富有居民逐渐迁入，这个数字似乎正在攀升。当地人世代居住在岛上，经常是与父母和祖父母同住，但伴随埃里森而来的建筑工人和四季酒店的员工几乎填满了所有可以居住的地方，当地人正在陆续离开。
埃里森没有回复本文通过电子邮件提出的采访请求。Pulama Lanai拒绝发表评论，也不愿安排其总裁柯特·松本(Kurt Matsumoto)接受采访。不过，一位发言人发来了一份推荐本文采访的社区成员名单。支持埃里森的人表示，以前默多克让这个岛很多地方变得衰败，而这位新来的岛主正在把它建得焕然一新，比以往任何时候都更亮眼。“他真了不起，”在镇上拥有一家礼品店的盖尔·艾伦(Gail Allen)说，“人不能忘恩负义。”艾伦还在为埃里森管理面向出差员工的出租宿舍。
其他人则担心，没有什么明确的途径能得到埃里森的支持，而且他们原本的生活方式恐怕要到头了。“他们买下这家企业或接管那家企业的时候，看上去似乎没什么大不了的，”吉马说，但问题是这些变化已经越积越多。我们此时正坐在海拔约500米的多尔公园里，这里相当于是拉奈岛的城市广场。这样的海拔高度再加上外观很像圣诞树、能长到30多米高的库克松，使这一带感觉更像内华达山脉的太浩湖地区，而不是夏威夷。但是，这里能供人们走动的地方非常有限。拉奈岛式的旧城亮化改造运动不仅把人们赶离市中心，而且简直要把人赶到大海里了。
拉奈岛不同寻常的土地所有权结构源于一位摩门教传教士，此人从1860年代开始在岛上买下了大片土地。此后，该岛的控制权从一个家族传到另一个家族，直到1922年詹姆斯·多尔(JamesDole)斥资110万美元买下该岛，并将其从一个小型畜牧社区逐步改造成世界最大的菠萝种植园。至今人们还能从各种标牌和壁画上看到持续70年的菠萝时代的遗迹。这里的人说，如今仍保持着一种“种植园心态”，让居民们不敢批评主事者。
其积极的一面是给当地遗留下了强有力的社区纽带。工人们(其中许多人是菲律宾和日本移民)在顶着烈日劳作的漫长岁月里会相互依靠。直到今天，这里似乎每个人都互相认识，孩子们对没有血缘关系的人也会称呼“叔叔”“阿姨”，到了周末，经常会有盛大的生日烧烤会。
1985年，默多克通过多尔家族企业都乐食品(Dole Food)的母公司买下了这个岛。正是他主持了关闭岛上陷入困境的种植园和建设四季酒店原址两家酒店的过程。对许多人来说，当年的这场变革是艰难的。默多克是个性格比较极端的人，他对那些从菠萝采摘工培训过来的餐厅侍者、酒店服务生或女清洁工很没有耐心，还以在社区会议上跟人比赛尖叫而闻名。默多克没有回复本文的采访请求。
到最后，他终于无力再继续拥有这个岛。在他掌控该岛的10年间，这里酒店凋敝、社区泳池渐渐地看上去很不舒服，安装数百台风力发电机的最后一搏也半途而废。此时，埃里森出现了。
这位今年77岁的甲骨文联合创始人出生于纽约市布朗克斯区，后来被芝加哥一个家庭收养长大。他将甲骨文打造成了一家市值约2000亿美元的软件公司。目前他是共和党的超级捐款人，对价值六位数的名车和八位数的豪宅情有独钟。(《华盛顿邮报》(Washington Post)报道称，他曾参加过与特朗普律师的电话会议，为应对特朗普总统2020年大选失利的局面制定对策。)他一年用于资助“美洲杯”帆船赛的花费差不多要赶上买拉奈岛的钱了。
在商界，他以无情和自大而闻名。甲骨文曾承认，在其竞争对手微软公司处于联邦反垄断审判期间，甲骨文雇佣过私人调查员寻找对微软不利的证据，其中一家私人调查机构曾试图贿赂看门人，要其交出某个支持微软的贸易组织丢弃的垃圾。埃里森当时曾说，“打击微软是我们的一项任务。”他非常喜欢重复一句名言—“我成功还不够，所有其他人都必须失败”，以至于经常有人误以为这句话是他讲的，其实它公认的原创是成吉思汗(Genghis Khan)。
埃里森早在少年时代就很喜欢夏威夷，据埃里森在四季旗下新兴的健身度假连锁酒店Sensei的合作伙伴大卫·阿古斯(David Agus)介绍说，当少年埃里森飞越夏威夷群岛上空时，感觉自己被它们的美迷住了。其他硅谷亿万富翁也对夏威夷房地产有大量投资，比如Meta首席执行官马克·扎克伯格(Mark Zuckerberg)和Salesforce联合首席执行官马克·贝尼奥夫(Marc Benioff)，但埃里森是唯一一个直接拥有一座岛屿的人。“当他得知有可能拥有这座岛时，他非常兴奋，”身为医生的阿古斯说。他曾为埃里森最好的朋友、已故的史蒂夫·乔布斯(Steve Jobs)治疗癌症。
埃里森曾因为买下拉奈岛接受过采访，早期一次采访是2012年在CNBC电视频道的《收盘时间》。整个节目期间他几乎一直在猜测买下洛杉矶湖人队的可能性，但他又说，他会坚定地致力于拉奈岛社区的发展。“拉奈是个非常有意思的项目，”一身黑衬衫、黑夹克、黑长裤的埃里森笑着说。他讲这话时双腿交叉、漫不经心，仿佛是在谈论他的周末计划，而不是一个有数千位居民的社区。“我们要做的是将拉奈岛变成一个可持续发展型企业的典范，”他接着说，“我们将支持当地人，帮助他们创办企业。”
“这太好了，”采访者回应说。十年过去了，如今，这些承诺每每被岛上的居民当笑话讲。“夏威夷人有个词叫waha，意思是胡扯，”艾伯塔·德·杰特利(Albertade Jetley)笑着说。杰特利是一名已经退休的记者，自1951年以来断断续续住在拉奈，2019年她将社区报纸卖给了埃里森，现在经营私家海岛游。“那些承诺只是拍拍人们的头、讲些他们爱听的话而已，”她说，“你的确可以创办一家小企业，但是你打算把它安在哪里呢？”
埃里森对于他的总体规划没跟公众透露过多少细节。至于可持续发展方面，他建了一家特斯拉超级充电站和一家水培式农场，还招募研究人员开展降雨量监测等工作。不过，可持续发展可以有多种含义。埃里森在Sensei项目的合作伙伴阿古斯说，它本身就是一个包罗万象的词，包括教育、一个地方的总体经济，还有食品和能源等。“他希望接管这个岛，并让它成为一个让人们觉得很美妙的地方，”阿古斯说，“不仅是住在这里的人，还有那些到访这里的人。”
埃里森从未安排过与社区成员一道讨论这个岛的未来或他们的担忧；这些日子里，岛上的人能看到他的大多是瞥见他在他那辆橙色科尔维特跑车里一闪而过。夏威夷本地人、第七代拉奈岛人所罗门·皮利·卡霍欧哈拉哈拉(Solomon Pili Kahoohalahala)是该岛在夏威夷座头鲸保护区咨询委员会的代表。过去10年间，他不止一次要求与埃里森就环境保护问题开展对话，但都没有结果。卡霍欧哈拉哈拉说，“到现在我为跟他对话已经等了10年。”他对埃里森迄今为止的作为很不满意，他指出，鹿群繁殖失控正在破坏当地生态，而且，由于岛上的泥污滑进太平洋，岛四周的珊瑚礁正在遭受严重损害。
当地人在抱怨埃里森对社区内企业造成的影响时，通常会提到他的两种作法。一是他会利用自己的影响，不加解释地让租用其房屋的企业收缩业务或索性关闭。Lanai Woodworkers就属于这种情况。2019年，在富兰克林将这家木工厂的控制权让给埃里森的Pulama公司6年之后，Pulama关掉了工厂，什么原因也没说，导致富兰克林不仅丢了饭碗，还担心会因此被强迫搬出他租住的公寓。“整天提心吊胆的。”他说。
另一种做法涉及埃里森名下的一家产业，它推出了自己的小企业式服务，让岛上的家庭式小商户无法安身。这些服务包括本地租车业务(埃里森现在有自己的租车公司)和一家原本很受欢迎的夏威夷特有鱼生饭市场，现在它没法跟埃里森经营的那家食品杂货店的价格相竞争。后者带来的伤害尤其痛苦，安德鲁斯说，“我曾经有两年时间不再吃鱼生饭。”许多居民对当地人开的食品店能否活下去感到担忧。
在拉奈岛长大的尼克·帕伦博(Nick Palumbo)之前在四季酒店经营一家冲浪学校，埃里森的公司接管酒店后，修改了他的合同条款。按照新合同，帕伦博拿到的报酬会减少40%(帕伦博本希望能拿到91%的学费分成)，他还必须购买一份每年一次的保险单，它比他以前的旧保单贵4倍。四季酒店坚持要求帕伦博穿它的制服。“就好像我要为他们承担全部责任，但我依然只是他们的一名员工，”他说，“这太让人受打击了。”于是他将自己的课搬到夏威夷主岛上去了。他说他想回拉奈岛，但不想为埃里森打工。
在那些自己的小企业遭受这样或那样损害的居民中，没几个人愿意公开接受采访。有些人表示他们的租约中有保密协议，有些失去一家小企业的人还有另外一家企业在租用埃里森控股公司的房产，岛上几乎所有商铺都属于这种情况。但是，他们未来的命运很快就会改变。今年早些时候，岛上仅存的几家餐馆之一Cafe565在开了10多年之后最终闭门歇业。店主凯利·松村(Kelly Matsumura)另外开着的岛上那家自助洗衣店也是从Pulama租的房子。他不愿接受采访。
针对商用房租户的30天租期政策不仅让已有小企业主们担惊受怕，也让人们开办新企业的能力大大受限。毛伊岛经济机会商业发展中心(Maui Economic Opportunity Business Development Center)主任戴维·戴利(David Daly)说，为该地区提供服务的银行没有一家肯贷款给持30天租期的企业作为启动资金。“这不是难，而是根本没可能，”他说。拉奈岛也在他的职责范围内。
30天租期政策也有例外。克特·舒斯特(Kert Shuster)2015年在拉奈岛开药店时就拿到了一份五年期租约，他是Pulama推荐给本文的采访对象之一。“我经过一段时间才赢得他们的信任，”舒斯特谈到Pulama时说，不过，他是坚持接听他们日常打来的服务电话，才最终做到这一点的。该公司后来在拉奈岛新冠病毒检测一事上严重依赖他。据因为担心报复要求匿名的另一位企业主说，这个话题常被人们谈起。只要PulamaLanai需要你的服务，你就平安无事。
埃里森那些比较大的项目常常被宣传为是为了改善社区，但在许多人看来，它们要么来得莫名其妙，要么改头换面或很快就无声无息了。多年来，他们一直向当地人承诺会建设一个有150套住房的项目，其中包括可供购买的房子，但后来Pulama突然宣布说，它们都将是出租用房。到目前为止，这家控股公司的某些最光鲜的承诺一直拿不出任何可炫耀的实际成果，比如它说过要建的网球学校、海水淡化厂、大学和电影制片厂等等。
发生了如此多的反转之后，许多居民对埃里森公司的话不再信以为真。2020年他本人搬到岛上生活之后，这种不安感急剧上升。拉奈岛的变化看来要加速了。
每年的大部分月份，Pulama都会通过视频方式召开社区会议，澄清有关各种问题或项目的不利言论，比如最新的关于鹿群泛滥和住房计划的内容，今年4月份的会议还提到了有关蒙特梭利学校的消息。在那次会议之前大约1个月的时候，Pulama将当地一处被称为“紫色教堂”的地标建筑拆掉了，这座教堂是该公司2021年出资150万美元买下的。去年底以来，当地社区的人只听到过一些关于新建一所学前教育机构的传言，当时，一家名叫Xplor Education的公司发布了一份蒙特梭利学校教师招聘广告，工作地在拉奈岛。这家公司还在加利福尼亚州霍桑市为太空探索技术公司(SpaceX)的员工提供子女教育服务。此时，部分居民仍在为紫色教堂被拆一事生气。Instagram上面一个名叫@lanaicomedy的用户发布了一条类似热搜的帖子，是一座被拆了一半的建筑，上面标着这样的话：“亿万富翁就是这么他妈的随心所欲。”
这些社区会议并不是按对话模式安排的。大多数情况下，Pulama的代表会向与会居民通报他们已经在做些什么工作，然后是一个问答环节。4月的这次会议开始时一切如常：首先，有人介绍说是的，他们正在建一所蒙特梭利幼儿园，计划于今年的某个时候开园。随后，Xplor一名代表概述了蒙特梭利教学法的历史，并介绍说它推崇亲自动手的接触式学习，开发儿童的天然兴趣，而不是搞死记硬背的阅读课程。这位代表接着介绍了两位主导教师和入学申请流程，并说学费是每月895美元。
在问答环节，退休社工吉马按惯例会问第一个问题，有时第二、第三个问题也是他的。这一次，他询问是否有人已经联系过岛上已有的公立学校—拉奈岛中小学校(Lanai Highand Elementary School)，以确保这些学校的课程能够同步，不至于让未来的蒙特梭利幼儿园的毕业生把公立小学一年级的同学们甩得太远。(Pulama一位代表说还没联系。)当与会者开始询问这所新学校究竟针对哪些人家的孩子时，会议气氛变得更紧张了。
当地的房地产经纪人琳达·凯·冈本(Linda Kay Okamoto)问道，Xplor的学生构成多元化统计数据是怎样的，以及该公司如何适应岛上许多居民英语属于第二语言的情况。一位名叫苏珊·布克(SusanBook)的教师回答说，多元化对她很重要，她曾在塞班岛(属于美国控制的北马里亚纳群岛)上的一所学校任教16年，她说作为一名白人女性，她在那里属于就“少数群体。”布克没有回复本文的采访请求；Xplor一名代表拒绝置评。
对于拉奈岛发生的各种转变，埃里森要负多大责任恐怕很难下结论。但是，他毕竟拥有这个地方，如果他能让这里变得更高端，某些居民当然很开心。那位礼品店老板艾伦就说，“这里是一个乌托邦。”
游客中间发生的变化或许是最惊人的。埃里森花了7500万美元对他的两家四季酒店进行改造，这些海滨度假酒店的套房每晚费用可以高达数万美元，现在直接成了HBO系列剧《白莲花》(White Lotus)的拍摄地，该剧反映了夏威夷一家豪华酒店里那些极其富有且极难伺候的高端宾客的故事。酒店的人行道旁立着营造热带风情的燃液火炬，鸡尾酒为日落时分的游艇增添激情，还有每次费用高达750美元的水疗服务。
前不久一个周六的海滩上，四季酒店的客人们在白色遮阳伞下的白色躺椅上整齐地排成一排，要么读书要么刷手机。躺椅上有名男子正在读小罗伯特·肯尼迪(Robert F. Kennedy Jr.)撰写的持反疫苗立场的《真实的安东尼·福奇》(The Real Anthony Fauci)。(酒店员工按要求须接种新冠疫苗，但客人不需要。)整个这侧海滩上几乎没有噪音。相比之下，另一侧满是当地人和一日游客人的海滩则显得很热闹。这群人更加多样化，遮阳伞、帐篷和沙滩浴巾五花八门是普遍现象。一张张木质餐桌上摊着野餐食品，扬声器里大声播放着夏威夷风的音乐，孩子们有的在沙滩上奔跑打闹，有的在树上荡秋千。
在离开拉奈市区不远的Sensei酒店水疗中心，大堂里装饰着杰夫·昆斯(Jeff Koons)的雕塑作品，其洗手间里配备有加热马桶座和高科技坐式清洁盆。刚过雕塑就是另一家Nobu餐厅，这里的牛眼肉每份要65美元，侍者上完菜后会向你鞠躬。这是埃里森和阿古斯的第一家Sensei度假酒店，主打健身和长寿。埃里森是抗衰老和肿瘤学研究项目的捐助大户，包括对阿古斯主持的研究项目。今年，他们计划在加利福尼亚沙漠开设第二家Sensei酒店，就在靠近埃里森举办年度职业网球锦标赛的地方。“在当今世界，我们可以利用数据来预防疾病，而实现长寿的最佳方法就是预防疾病，”阿古斯说，“我们不会兜售维生素。我们兜售的是训练有素的员工所具备的能力。”被这家Sensei酒店取代的是一家当地人经常光顾的酒店，但如今这里平常能见到的只有酒店的员工。
与此同时，酒店客人有时却会到当地人聚集的地方去玩。今年3月的一个周日，在Sensei酒店附近的一家教堂，一名游客坐在后面，当地人跟他打招呼，他说他妻子正在做按摩，所以他唯一的选择是来教堂或者酒吧。人们热情地对他表示欢迎。其他客人就不会受到这么友善的问候。
埃里森买下这座岛不久，汤姆·克鲁斯曾来过这里，这件事人们至今还常提起。有8位居民(包括德·杰特利和帕伦博在内)讲过克鲁斯作为埃里森的儿子戴维的客人到访这里的故事，戴维的电影制片公司Skydance Media是由克鲁斯主演的正在上映的大片《壮志凌云：特立独行》(Top Gun：Maverick)的制作方，还制作过他主演的其他一些影片。他们说，克鲁斯开着埃里森的一辆车在拉奈岛(大部分未铺砌的道路)的某个路段行驶时，车子发生倾翻并整个报废了。(本文通过电话和电子邮件联系过克鲁斯和戴维·埃里森各自的代表，包括Skydance公司的发言人，但均未收到回复。)
一位看到被毁的那辆丰田陆地巡洋舰的人说，Pulama公司的员工被找来清理和回收汽车残片。这位因害怕被报复而不愿透露姓名的人士说，警方没有这起事故的记录，因为此事发生在私人土地上，没有人受伤，而且拖车也属于埃里森。直到目前，媒体从未报道过此事。拉奈岛四季酒店一位因保密协议要求而不愿透露姓名的前员工说，他们曾经因为提到克鲁斯来过岛上而被停职。四季酒店拒绝发表评论。
即便过去这10年发生了所有这些不愉快的事，但当地人大多都认为，情况原本可能会更糟。之前许多人一直担心，默多克会将该岛出售给多个人，那样的话，每个所有者可能都会各自开发自己的地块，搞得拉奈岛像夏威夷其他地方一样充斥着过多的开发项目和游客。而且，如果埃里森只是想让整个地方归自己独有，他完全可以将那些酒店一关了之，让当地经济陷入枯竭。
但是，尽管埃里森目前看起来没有这样的计划，岛上许多居民还是担心，他们能呆在拉奈岛的时间越来越少了。前不久有十多户年轻的家庭搬走，包括疫情期间离开的帕伦博。离开的人大多表示，他们之所以决定走，一定程度上是因为，这座岛即便跟几年前相比也越来越不像自己的家了。
在拉奈岛长大的高中数学老师米歇尔·富吉(Michelle Fujie)已经跟一个当地人订了婚，但他们没住在一起，因为他们找不到能负担得起的、足够他们和三个孩子一起住的房子。她说，如果他们离开这个岛，可能就再也没有能力搬回来了，所以她和她的未婚夫想在埃里森正在建的新公寓里租一套。有段时间她急切地想买套房子，但现在，随着婚期临近，她变得越来越绝望。“我们不得不想出办法让全家人能团聚，”她说，租房子住“眼下来看算是个解决办法。”
这些公寓将是家具齐全的两居室，岛民们不禁好奇它们的目标租户是什么人。“这等于是告诉我们这些一直生活在这里的人，‘这些不是为你们准备的，’”县议员约翰逊说，“配备家具说明，它的住户更多的是岛外来的建筑工人、岛外来的酒店员工、岛外来的各种人。”Instagram用户@lanaicomedy发了条有关这个住房项目的帖子，还调侃说，到时每家都会贡上一幅“项目大恩人”的照片，供居民们每天回家时拜谢。
这名用户的帖子让富吉很有共鸣。她说，“我最大的担心是，如果出现最糟糕的情形，这个岛会变成一个仅供富人游乐的地方。”她相信埃里森从总体上对这个社区是有益的，但是她没法判断在他眼里她的家园是否不只是个游乐场。“作为一名教育工作者，这是让我极其伤感的一点，”她哽咽了一下说，“你肯定同意，我们会希望我们的学生毕业后能有远大抱负，而不是只想着做别人的一名仆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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